我曾以为我不配美丽,我曾以为我必须美丽 | 我和美的历史
01
我曾以为我不配美丽——
每天都穿得漂亮是妓女们才会做的事
傍晚时和B聊天,我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词,羞耻。
小学时性早熟的女生被男孩儿们嗤笑形状明显的胸部,于是她开始驼着背走路,羞耻。
知道母亲出轨后的奶奶,向我念起母亲不出门见人也要在厕所里站许久化妆的事情,羞耻。
初中时教导主任批评成绩不怎么样却懂得把校服裤腿改小来显得自己腿细的女生,羞耻。
女孩子不能太贪吃,长大了很容易被男人骗走,长辈们这样教育我,羞耻。
穿成这样不知道是要出去勾引谁,听到长辈们对其他人不客气地评价,羞耻。
夏天湿热粘腻的教室空气里总有淡淡的铁锈味道,羞耻。
来月经了要找父亲要每月买卫生巾的钱,羞耻。
女孩子不能这样把腿岔开躺在沙发上,不文雅,羞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我的存在感到羞耻,为我的身体而羞耻,为我想要让自己好看的念头感到羞耻。我曾以为自己不配美丽。
这种羞耻在一段时间里曾体现为我对那些爱美之人,以及在我眼里很擅长让自己变美的人的攻击和敌意。我用成绩、能力、”她很优秀“这样的词来包裹自己,我假装自己不在意,不在乎什么穿搭、化妆、身材、怎么剪出好看的刘海的人。我觉得那些每天只知道研究化妆、穿搭的女生很无聊。我想,只要我足够厉害,这就够了。
但我没法不感受到那种羞耻感。那种站在一个美丽而自信的同辈身旁,感觉自己和自己脚上那双完全没有款式可言的三四年前县城门店里喜滋滋买下的运动鞋,还有一头把头皮都绷紧了的马尾辫全部都无地自容的羞耻感。那种你青春懵懂,也同时确信不会有异性对你感兴趣的羞耻感。
于是我开始为减少自己的羞耻感投入努力。我开始尝试在购物软件上浏览各式各样的服装,偶尔用自己攒下来的钱,精打细算买一两件购物车里放了很久的衣服。我看化妆视频,看穿搭博主讲梨形身材女孩的搭配公式,感觉自己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
那段时间我感到很拧巴,我想被人夸赞自己新买的裤子好看,又不想被人看出来我今天刻意打扮了;我想变成那种很懂穿搭很了解自己的身体的popular girl,又觉得自己过于在意外表的心理和行为是一种背叛。背叛了什么呢?我没太想明白。
总之,就在这种拧巴里,我慢慢长大了,也的确慢慢变美了。用忘了哪位损友/损师长的话说,差不多是女大十八变,从男变女。
我在自我改造和自我教育以及以女性消费者为主要购买力的消费主义宣传洗礼中几乎接受了这种观念:我有权利变美,我可以去追求美,我可以花时间、精力、金钱去在意它们,这不羞耻,也与我是否有能力并不冲突。
02
我曾以为我必须美丽——
不漂亮也是一种需要被呐喊的自由
为了美丽,女人要将正确的符号物组合起来,好装扮自己。她们得到的,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象征性的自由。正如克里斯蒂娜·巴德(Christine Bard)所写:“现代女性消费者是在解放女性的伪装下诞生的。” ——《制造消费者》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被”美“这个词绑架了,我没法接受自己有不美的状态。换句话说,以前的我觉得自己只有不美这一个状态,但现在我开始为自己不能全时段、全方位都看起来很美这件事,感到焦虑了。
在这个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好看,有时候又会被自我评判地心理压倒的时期,我经常出现的症状有三:
一,永远觉得自己腿粗,并坚信这是我全身身材的一大败笔;
二,控制不住地买很多衣服,相信一定要靠它们才可以建构起我的美丽;
三,下楼买瓶水都要涂口红,感觉自己如果不化妆就会丑到没法见人。
在这个时期里我开始思考第二个问题,我是否必须美丽?
能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以及足够平和地面对这个问题,其实是一种特权——一种拥有很多爱和自信的特权。它并不意味着我要驳斥和推翻曾经那个对自己的身材和外貌充满了不自信、焦虑与评判,用很多方式很”用力“地想要变美的自己。
它意味着我终于积攒出了一些对自己和自己的身体的安全感,足以让我感觉自己不会被不美这件事所伤害了。它也同时意味着,我有选择了。我感觉自己可以心灵自由,毫无负担地选择不美了,我感到我终于可以不那么在意它了,也同时可以毫无负担地告诉别人我在意它了。
这种感觉开始于我可以毫不在意地穿着自己乱七八糟套的衣服走在大街上,可以欣赏自己的素颜,可以在别人夸我可爱美丽时心安理得的接受,并补上一句”嘿嘿,我也觉得“,可以不再把每个人都当作潜在的观看者,可以不再感觉被任何一个人的美丽所攻击所冒犯。
这种状态的背后有生命里很多个人的加持。因为我始终相信人没法一个人爱自己,人没法全然孤单的,一个人独自爱自己。这种说法或许很违反如今流行的那种每个人不依赖他人也可以好好爱自己的观点。但我始终认为一个拥有爱自己能力的人首先是被很好地爱过的人,一个能很好地接纳自己的人,是因为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感受过来自别人的接纳,然后TA才能慢慢生长出某种在自己身体内循环的能量。
而我也一样。
感谢在变美这件事上给予过我变自由的力量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