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不疯魔 不成活
壹 | 前言
喜爱电影的人,很难不爱《霸王别姬》。
有的人在里面看到了历史风云,
有的人在里面看到了戏痴情种,
有的人看到了人情冷暖。
有的人看到了命运无常。
《霸王别姬》通过两个伶人的故事,
映照了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命运。
在具有史诗气魄的同时,
也具有兼具微观的精致。
豆瓣评分9.6,
排名第二,
因为前十的另外九部都是国外电影而格外显眼。
让人意外,
又让人惋惜。
1993年获得第4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也是中国人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赢得金棕榈。
无论用什么语言褒奖他,
都觉得是苍白的。
像一支小楷,
面对壮阔的大山大河,
不知如何下手。
贰 丨 幕后
1988年,
制片人徐枫女士带着李碧华的小说找到了陈凯歌,
说导演非他莫属。
仅仅从阵容看,
《霸王别姬》已经是一部很不可思议的作品。
筹备了四年,
集齐了两岸三地最优秀的电影人——
导演陈凯歌,
编剧芦苇,
主演张国荣等等。
陈凯歌是天生要当导演的,
他出身于电影世家。
从小打下的文学基础,
造就了陈凯歌的诗人气质。
陈凯歌作品《荆轲刺秦王》,有强烈的舞台剧气息
但同时,
他的叙事往往显得晦涩,
让人捉摸不透。
诗人的特质就是这样,
表达自我才是第一位的。
如果说陈凯歌赋予了《霸王别姬》诗意,
那编剧芦苇便还它几分人气。
芦苇与张国荣
小说中的结局,
程蝶衣最终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他说:
“戏演完了。”
而影片中的结局,
程蝶衣自刎,
戏演完了。
给观众更震撼的冲击,
给世间一位纯粹的“疯魔”,
这就是芦苇的改编。
按照商业类型片模式编写的剧本,
让《霸王别姬》兼具深度与娱乐性。
它既可以是一首引人入胜的小说,
也可以是一首美丽凄婉的诗。
一部震撼的电影光有剧本是远远不够的。
为了演好这部关于执念的电影,
从导演到演员,
每个人都对电影的质量都有着执着的追求。
从选角开始,
为了选择一个更柔美的程蝶衣,
他们放弃了当时因《末代皇帝》而声名大噪的尊龙。
尊龙
为了选择一个更放荡的段小楼,
他们放弃了成龙。
甚至连拍童年时代的小演员们,
都必须要选京剧科班出身的孩子。
为了拍出最真实的效果,
陈凯歌要求每一场打戏都得真打,
自己则忍泪心疼地看着演员们被打得出血。
为了拍出程蝶衣被日军蹂躏的效果,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张国荣一通乱亲,
妆花了,
效果也就出来了。
张国荣为了演好戏我不分的程蝶衣,
拒绝使用京剧演员替身,
而是亲自学习京剧的身段步法。
顶十几斤重的凤冠,
上十几层厚的脂粉,
从行走到坐姿,从吃饭到喝水,
他都在京剧的状态里。
在《霸王别姬》里,
“不疯魔,不成活”
讲的何止是程蝶衣,
也是张国荣,
是无数在《霸王别姬》幕后的电影人。
值得一提的还有摄影,
顾长卫唯美的镜头,
给这部残酷的悲剧带来一种温柔而浪漫的气氛,
从而让影片蒙上了理想化的气息。
最后体育馆的段落,
借用舞台光,
把京剧人物的动态显得更加突出。
其实是利用影子放大了人物的肢体表演
-----相当好的技巧。
这样的摄影技巧后来在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黑天鹅》中也被运用,
这大概就是经典吧。
叁 丨 看法
影片长达177分钟,
几乎是顺序叙述,
节奏却相当抓人。
从开始到最后,
心情越来越紧张。
直到蝶衣自刎时又有一种突然放松的感觉。
原来解脱是如此之好。
配合着电影戏中戏的双重结构,
陈凯歌在剧中使用了两套电影叙述方式。
一套是通俗化的,
一套是舞台化的。
通俗化的电影语言用来叙事,
舞台化的语言用来点题。
在这部霸王别姬里面,
两种语言是近乎均衡的。
这也是有别于陈凯歌其他作品的一点。
从结果来看,
霸王别姬的这种均衡,
显然更加为大家所接受。
影片以小豆子即程蝶衣为第一主角,
讲述他和他认识的人一生的故事。
程蝶衣、段小楼、袁四爷、菊仙、张太监、戏班师父、小四、小赖子。
在历史或者是一个大时代的面前,
每个人物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历史的履带碾过他们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每一个不同阶级的人,
都融入到相应的时代里面去。
每一个不同身份的人物,
都各自在他们的时代里腾达,
又在另一个时代里倒塌。
程蝶衣的故事开始于一个谎言: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是剧中被程蝶衣屡次唱错的台词。
他虽然长得像女生,
但并不是天生就有自己是女性的性别认同。
他反抗了,
但他唱了这么多次“我本是男儿郎”
却被周围人所否定,
于是,在被师哥狠狠的教训了之后,他豁然开朗。
如果这样,干脆就当自己是女娇娥吧。
此时,他便入戏了。
于是,他接下来的一生,就以这句话为念。
直到最后,
这么多年过去,
他突然意识到“我本是男儿郎”。
那时世道太平了,
世上只剩下他们俩人了,
蝶衣又唱起:“我本是男儿郎。”
段小楼说:你又错了。
其实蝶衣没错,
错的是那几十年,
错的是他唱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那几十年。
我本是男儿郎,
人生却是一场戏。
我的这辈子都在唱戏。
如今,我醒了,
那我也该走了。
于是他把刀自刎,
以女性身份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
其实,他的一生可以用“美丽的谎言”来概括
——虽然是假的,却是美丽的
而我们所知道的所有戏剧,
似乎都有这个属性。
戏剧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谎言,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
程蝶衣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戏剧,
最后死在戏剧里。
恰恰是基于,
他对于至美的追求。
这种追求本身,
是被歌颂的。
这种分析是故事主题的一部分,
也是网络上大多数影片的核心观点。
但仔细一想,
这种分析其实并不完全,
没有很好的与剧中剧——
“霸王别姬”这个故事契合。
关师傅说,
楚霸王是天下盖世的英雄,
可老天却偏偏不成全他。
人纵有万般能耐,
但终究敌不过天命。
最后只有一匹马还有一个女人跟着他。
霸王让虞姬逃命,
她不肯。
他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
最后一回为霸王舞剑,
最后拔剑自刎,
从一而终。
陈凯歌说电影的主题是“背叛”,
但我觉得
这其实是一个跟忠诚有关的故事
这种忠诚,
不是简单的只喜欢一个人不变。
而是一种对理想,
绝不动摇的执着。
这种忠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小豆子离开戏班看到真正的角儿是什么样子的时候,
又或许是他听完霸王别姬故事的时候,
也可能是他被师傅责打不叫一声的时候。
“不疯魔,不成活”
那是“人戏不分”的境界。
程蝶衣的身份更像是一位活自己艺术理想象牙塔里的纯粹艺术家。
日本人打进中国增兵华北,
爱国青年游行示威。
他倒说领头喊的青年有唱武生的气质;
路上不聊家国大事,
而是问第一次演《霸王别姬》是在哪里。
在法庭上说青木是个懂戏的日本人。
其实在他心里,
不是没有民族情感,
但是他的艺术理想却是高于这些的存在。
而正是这种对艺术的忠诚,
让他在特殊时期无法唱戏,
也受了很多苦。
也正是这种忠诚,
让他在现实生活里成为了他在剧中所扮演的人物——虞姬
他之所以坚守谎言,
恰恰是他的“从一而终”。
从这个角度来说,
段小楼并没有这个资格做他的霸王。
正如豆瓣热评中写道:
“虞姬是真虞姬,霸王是假霸王。”
他心中的理想,
才是真的霸王。
其实,
小石头曾经也是有理想的。
但他没有坚持下来,
他其实并不是那么讲究是走五步还是七步,
他在世俗中,
慢慢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艺术理想。
说到底,
艺术只是一个用来赚钱的工具而已。
袁四爷这个角色,
应该是一个世俗中向往理想的存在。
他自己做不到,
但他憧憬着那份纯粹。
他对蝶衣的爱,
除了欲望,
我想也参杂着一些理想的成分。
小四可以说是一个理想的背叛者,
他最早是顶着水盘挨罚唯一的人。
但到后来没有“从一而终”,
放弃了。
而菊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在人物关系上,
她是把小楼拉进世俗生活的一个存在。
但在人物刻画上,
她却在某种程度上理解程蝶衣。
她自杀,
并非因为自己是妓女。
而是段小楼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她,
要和她划清界限。
她把剑还给蝶衣,
然后上吊身亡。
可见,
她虽然是一个妓女,
却真正做到了“从一而终”。
立场上,
她是程蝶衣的对手。
但在内心,
她却是另一个程蝶衣。
回头看来,
这几个主要人物居然如此典型。
以至于我们都能看到我们平常人在面对自己理想时,
有可能作出的种种不同选择。
诚然,
在现实中,
绝大部分人是小楼、袁四爷和小四
绝少有人是程蝶衣。
确实,
这个世界少有蝶衣。
无甚指摘,
也无甚骄傲。
但我们回头一想,
为什么那些离开了、背叛了楚霸王的人,
没有故事吧他们记录下来呢?
他们之中
有王侯将相、智者勇士,
但他们都被忘记了。
为什么到最后,
那个和乌锥马一起,
给霸王斟酒的叫虞姬的女人,
会被长久歌颂呢?
我想,
人们在内心底,
喜欢这种“从一而终”的忠诚,
崇拜这种为理想不顾一切的人。
人纵有万般能耐,
但终究敌不过天命。
那就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二义性:
歌颂与叹惋。
叹惋的是,
从一开始,
那种拔剑自刎的结局,
就早已冥冥之中确定了。
歌颂的是,
这种如此伟大、如此从一而终的忠诚
随着命运最终的悲剧而得以绽放。
肆 丨 尾声
在文章的开头我说《霸王别姬》令人又意外又惋惜,
用编剧芦苇自己的话说:
“拍《霸王别姬》和《活着》的时候,
我很是高兴,
觉得我们终于起步了,
可我没想到那就是我们的终点。”
二十多年过去了
下一部《霸王别姬》,
我们还能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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