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第三日 我跟我媽
我小時候的噩夢多半來自我媽。她在23歲的時候生下我,之後又生了兩個弟弟,我是家中長子。
跟我同輩的人媽媽比,我媽算是年輕,我的從兒童成長到青少年這一段時光,也是她的人生的精華歲月,她有一份穩定的國營事業工作,在我們家主要的社交場合─教會中,是令人羨慕的職業,她認真打扮自己,營造成功的中產時髦都會女子的形象,我教會中同齡的女生朋友常用一種崇拜的口吻跟我說:「你媽從沒穿過重複的衣服」。
理論上,年齡相近的母子應該比較容易培養親近的關係,但我跟她從來就不是這麼回事。從小我就活在她陰晴不定個性的所帶來的緊張當中。她幾乎不做家事,但只要偶爾掃個地就會向全家開炮說難道這個家是她一個人的嗎?她自己不小心踢倒放在地上的狗碗,就會罵說誰把它放地上。
我從小到大只要顯露一點不耐煩的態度,她絕對會開始大作文章,罵我不孝,質問難道她對我不好嗎?我如果說不好,她連續賞我巴掌打到我說好為止。我考上建中後,她的劇本更豐富了,她隨口就來一句「會讀書就瞧不起媽了是嗎?」
她總是讓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直到現在這個陰影還是影響著我─只要一有問題我下意識地先檢討自己。
然而我還是常常被爸媽告知,他們愛我,我是被愛的,即便我的成長過程中恐懼的感受是大於愛,卻因為他們的洗腦,我一直到很大才知道我並沒有在被愛的環境中長大。
我是怎麼發現的呢?是在我退伍後在家準備國考的那兩年,沒有工作,吃家裡的,是我人生中最落魄的時光。而她也沒忘記落井下石,我在她眼中就像是隱形人,她沒話跟我說,但常常當著我爸我弟數落我,在她口中我沒有名字,我是「某人」、「那個人」(想起來她真的很懂得讓別人不舒服),
她會為我兩個弟弟準備點心而獨漏我的。我看到擺在他們桌上的蓮藕粉後,我頓時懂了,一直一來就不是我做錯什麼,只是剛好我就不是那個被偏愛的孩子。
要接受自己不是被愛的確實很難受,但接受了之後反而輕鬆很多,不會再無止盡的檢討自己。
她在50歲那一年提前退休,跟著我弟去做直銷,一退休就用退休金買了一台iMac跟Macbook,才一年就把4百萬的退休金花光光。她工作20多年領著還算優渥的薪水,但沒有半點存款。
她退休第二年我考上高考,她剛好也把退休金花完,我感受到我們權力關係的改變。在我工作的第一個月,有一天,她故作理所當然地說,以後她出國的錢我跟我爸各付一半,我也故作理所當然地回她:「沒有錢就不要出國阿」我看到她臉僵掉的瞬間,感到無比爽快。
(希望七日書接下來有機會讓我寫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