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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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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哑巴和聋子

貫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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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从地沉默、冷漠地沉默、绝望地沉默,无论哪种沉默,都是一种放弃公共舆论的选择。

从四月之声事件说起。该视频内容用发布者本人的叙述是"选取了4月上旬20多个事件的部分音频"。视频发出后从早被转发到晚,但每次都被极速删除。后来,出现了最少三十种以上的版本来记录这个视频,如葫芦兄弟版、核心价值观版、盗梦空间版、佛像版等。 上一次出现类似的事情是两年前。《人物》杂志发了一篇名为《发哨子的人》的文章,这篇文章后来以倒序、侧排、繁体字、甲骨文甚至摩斯密码的形式被传播和记录。

四月之声各版本(图片来自网络)
发哨人de版本(图片来自网络)

一方面,人们在愤怒与好奇中窥探这种审查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另一方面,这是一场反审查的网络“游行”与狂欢。而无论翻出什么花样,这些视频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404。这好比一场在市政大厅的游行,它的结局是注定的。这里并非要否定发声及抗议的意义,事实上,这反而是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但在此之前仍要先试着厘清审查机制以及其影响。

从结果上看,审查造成的是公共领域的缺失。这里关于公共领域的概念我选择参考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里的阐述,将其看作一个存在于公共权力与私人领域之间的中间领域,它不受国家的制约且不低于国家,甚至可以对国家公共权力进行批判、监督和制衡。 如同在一家茶馆聊天,需要有话题以及能自由说话的人,公共领域的形成需要:媒介、公共舆论、公众。 媒介方面,中国政府对包括新闻媒体、网络舆论、出版物、影视、教材等内容一向进行严厉的筛选与删改。这种审查机制极其复杂,限于篇幅原因,本文只粗略地讨论新闻媒体及网络舆论部分(详细了解可点击文末附文)。新闻媒体可分为体制内媒体、市场化媒体、网络自媒体。前两者虽有事业单位与国企的区别,但其本质都为国有资本控制。对于这类媒体,习近平在2016年视察三大官媒(人民日报社、新华通讯社、中央电视台)时的原话最能说明问题,“党和政府主办的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宣传阵地,必须姓党。” 而对于非公资本涉足新闻,中国大陆一直有严格的把控 。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的《市场准入负面清单(2022年版)》,对开展新闻传媒相关业务有详细的限制。

开展新闻传媒相关业务的限制

对于网络舆论(包括自媒体)的审查,有长城防火墙技术手段作为基础,配合行政方面60多项法规以及公安部门、国家安全部门、新闻管理部门、通信管理部门、文化管理部门、广播电影电视部门、出版部门或保密等部门来规范互联网活动,这也是为什么中国政府从未公开承认网络屏蔽—— 一切活动在不断地立法下都有理有据。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些法规公开征求意见的网页系统中,用户反而无法进行评论写下意见。

由于媒介被成功地审查,公共舆论水到渠成地由官方引导。现在这间茶馆的情况是:所有人戴上了降噪耳机,耳机里只能听到台上的声音和叫好声。你说的话别人可能听不到,别人说了什么你也未必听得清。有可能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但我们都不清楚对方是不是也知道,因为这些信息都没有转化为公共信息。而台上的声音愈发洪亮,叫好声不断,甚至开始让人自我怀疑。在这种公共聋哑的处境下,公众唯一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相信什么及是否发声。

一些观点认为言论批评属于空谈,完全无用,最常见说辞如“抱怨解决不了问题”。这是一种不堪一驳的观点,如果说言论无用,政府是不会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去控制言论的。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公共舆论的社会矫正功能》一文中的原话恰好佐证了这个问题,“公共舆论是社会强制性规范的必要补充,对社会行为规范有着清晰的矫正与纠错的功能,主要表现在揭发与揭露公共领域中的违法犯罪行为、弥补公共政策的漏洞、对社会丑恶现象的鞭挞。公共舆论是社会民智的集中反映,是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里面说得很对,只不过混淆了一件事——公共舆论是要由公众引导而非系统内部的人引导的。其目的是对公权力进行制约,而非为公权力呐喊。

另外一些观点认为这些声音的保质期太短。事实确实如此,以四月之声事件为例,仅仅过了一天,这种情绪在群体中就消去了大半。即便在当天,视频传播到后面也已逐渐脱离最初的表达,变成了一种类似抖机灵的表演,甚至开始带有浓厚的媚俗味道。但即便如此,这仍不失为一种良性循环的开始。视频的内容本身像是哭声,它记录了问题,没有理由苛求其创作者面面俱。对于公众来说,下一步是指出问题的所在,核对愤怒的对象。个体的愤怒是私人化的,而对于集体来说,愤怒是需要核对的。对于愤怒所带来的表现的阈值,是在不断地核对中提高的。这并不是说丢掉理智开始胡乱攻击,而是要搞清楚,我们认为的愤怒和肉食者看来真正的愤怒中间可能差很远。如果我们对愤怒最大的想象就止步于现在,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围墙外(拍摄者:貫東)

服从地沉默、冷漠地沉默、绝望地沉默,无论哪种沉默,都是一种放弃公共舆论的选择。行为上看,只有两种选择:说与不说。 舆论场就在这,放弃言论就等于把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权利拱手相让。权利是不会被保管的,它没了就真的没了。“一切都会过去”并不是因为世界自发地好转了,而是因为一些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甚至牺牲。相反,如果世界越来越糟糕,尽管并非我们主导,但某种意义上也有我们的推波助澜。现代社会许多人都游走在理性边缘,而在这片土地,人们的痛苦时常加倍。除了对抗虚无,还要抵抗权力对个人生活的干预,对于部分人这二者甚至合二为一。对于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人,没人能逃过系统对现实生活的反噬,选择沉默然后过自己的小日子是种空想。灵魂悬在空中,身体陷在这片土地,我们无法回到地面去触碰自己的灵魂,只能选择和灵魂越来越远,或者把它也拽下来和我们一起窒息。在炬火燃烧之前,我们只能清醒地记录、清醒地呼喊,然后等待回声。

也许有一天

附文:《中共是如何打造真理部的》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space/ CDS专页:中共是如何打造真理部的

全面審查時代:中國媒體人正在經歷什麼?》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80910-mainland-censorship-journalist-in-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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