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陰影的世界，才有層次

當時，我大約十二歲。

二姐姐比我大兩年，十四歲。

那一年，她選擇了離家出走。

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生活在這個破碎的家庭，媽媽為了追男孩才生第二胎，怎料是個女生。

二姐姐無意中偷聽到，原來媽媽原本打算把她送給親戚。

我也感受到媽媽不喜歡她。

她從小便很叛逆，不愛讀書，偷家裡錢。

長大後回想，一個小朋友壞了，到底是小朋友的錯，抑或家庭的錯。

她離家出走，十四歲，沒法繼續上學，在餅店找了一份店員的工作，租了一間板間房。

後來，我到過她住的地方一次，在客廳裡，用兩塊木板在牆角劃出了一個小小的獨立空間。

記得二姐姐長大一點後有跟我們抱怨過，在她十四歲那年，獨自搬出去住的那段艱苦日子，只有大姨媽有去探望過她一次，我﹑大姐姐﹑媽﹑爸，全都沒有去探望過。

對，長大後，我也很後悔當日為何不能多做點甚麼，至少，我可以去探望她一下。

為何我沒有這樣做？為何我沒有這樣做？為何我沒有這樣做？

我一直很責怪自己。

我以大人的身分，蹲下來對當日仍是小孩的自己說︰其實很正常，你當時只有十二歲。雖說年紀不算太小，但我身處的破碎家庭實在太複雜，你無法處理，你不懂處理，你退縮，你逃避，都是很正常的事，很正常的事，不要責怪自己，沒必要責怪自己。

小時候的我聽到這番安慰後，沒有任何回答，只是默默地流淚，默默地流淚。

「年輕總是想擺脫陰影，迎向光明。

多年後才明白，有陰影的世界，才有層次，

有陰影的時刻，才能把世界看得清楚些。」

--張曼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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