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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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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尋光半程 靠近 #02

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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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彥知道這些東西在別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微不足道,知道她的痛苦在大人面前跨了一個鴻溝,而她跨不過去,偏偏她比任何人都想當一個好小孩。

兩個人上了同一間高中。

她是因為私立學校比較好讓她請假,而張文彥則是因為升學率的關係。

姚孟欣開學看到他的時候是有些驚訝的,明明才兩個月怎麼又長高了那麼多。

綠色基底的國中制服換成了一藍一紅的顏色,校規沒有再要求綁馬尾了,她走路的時候會有風把她的髮絲吹起,走在路上的時候皮鞋「噠、噠」響起,本來就不算躁動的兩個人又更多了些沉穩。

她以為他不會再找她聊天,卻在開學後沒多久桌上就放了瓶鋁箔包的奶茶。

整整齊齊的字寫著出院快樂。

說不定他可能比想像中的還好一點,姚孟欣邊喝邊想著。

姚孟欣說不上是什麼認真的學生,上課偶爾會偷玩手機偶爾會睡覺,晚自習從來不參加,六日的課也沒有來上。

但她的成績沒有他想像中的爛,甚至偶爾會答對他不會的題目。

班際比賽比想像中來的還快,儘管為了名單張文彥催了好幾次,但他一次都沒有找過姚孟欣。

「張文彥。」「幹嘛?」「女生是不是有缺人。」

「還好。」

「如果真的沒人,可以報我上去。」

「妳跑的怎麼樣?」

「還可以吧。」

張文彥很想問她如果可以跑步為什麼不去上體育課,但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那有缺人我再填妳。」

「好。」

他最後還是沒有填她的名字,但從這個時候開始,兩個人開始有了交集。

姚孟欣還是沒有去上體育課,只是她偶爾會有錯覺,張文彥成為體育股長總有點公器私用的成分在,利用職位讓她能最快速的考完體適能,還幫她躲掉了每次班際比賽。


Ø  


真正開始變熟是因為兩個人都被選去擔任校慶工作人員,她是司儀,他是典禮人員。午休排練前兩人皮鞋輕踩的聲音總是一起出現,偶爾提早放人的時候他們就會躲到樓梯間休息,不進教室打擾大家的午休。

張文彥沒覺得午休很重要,姚孟欣則是不在乎,躲在樓梯間兩人有時作題有時偷滑手機,大部分都還是在聊天。


在校慶前一天排練完之後張文彥被叫住,「這個可以幫我給姚孟欣嗎?順便幫我告訴她,下午外掃那節下課在排球場見。」

張文彥收過了那封信,在兩個人坐在樓梯間之後才給她。

「你寫的?」

「不是。」

「那這是誰給的。」

「跟我同一個典禮組的人,好像叫呂東凱吧。」

「你認識他嗎?」

「還行吧。」

「可是我跟他不太熟。」

「那妳先看他要幹嘛吧。」

姚孟欣拿出信紙讀完之後才疑惑地問道:「怎麼不是他自己給我。」

「可能因為我們剛好同班吧,他寫了什麼。」張文彥湊過去,看到了「喜歡」、「交往」的詞就知道這是封情書了。

他一時間啞口無言,哪有人的情書放在郵局的信封裡,他還以為是學校公文還是什麼錢才順手轉交。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姚孟欣看他驚訝又無辜的臉,還是沒忍住先笑出來了。

「那我讀完了,現在要幹嘛?」姚孟欣把信紙抽回來,放進信封裡。

「他說在外掃下課跟妳在排球場見。」

姚孟欣本來帶著的微笑就僵在臉上,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張文彥還是捕捉到了。

「還是我陪你去?」帶著試探性的話語,張文彥問道。

「那還是等明天我再去他們班找他好了。」

「我幫妳去啊,不過妳替我去外掃。」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雖然姚孟欣已經知道拙劣的謊言被看穿了,但還是強撐著把這句話說完。

她甚至連呂東凱這個人的班級都不知道。

「那再一杯飲料。」

「……謝謝。」

她照著約定買了一杯奶茶給他,張文彥小口的喝著,開始適應這樣的甜味。

他沒告訴她的是,他甚至被呂東凱質疑那封信根本沒交到她手上。


Ø  


在樓梯間的相處讓兩人關係熟稔太多,她甚至跟他說了為什麼不用上體育課的原因。

「我聽到球落地的聲音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會跟之前一樣嗎。」

「是會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姚孟欣講這句話的時候手中拿著冰棒漫不經心的咬著,他們躲在樓梯間陰影處,一出去陽光普照。一線之隔。

他沒有追問。

「那妳如果下次不舒服的時候,可以跟我說。」

「好的時候哭一場就沒事了,比較不好的時候就會這樣。」她將藏起來的秘密拆下給他看,畢旅一晃而過的傷口原來不是錯覺。

「更不好的時候就會想死掉。」

張文彥突然覺得荒謬,他知道她的這場雨早在他們相遇之前就開始下了。

在他遇見她的那個下午,對面的女孩也是國中生,但她卻曾經那麼接近生命的終點。

「如果死掉就好了。」

「死掉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每次要跳下去之前我都會想,如果我死掉是不是就可以什麼都不用管了,爸爸媽媽根本不懂我,他們只覺得我生病了,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好起來。」

直覺告訴他這是不對的,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他反駁的時候的時候姚孟欣愣了一下,然後輕聲笑了。

「我也覺得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但我有的時候也會覺得我就只是一個好不起來的人。」

「如果他們不要管我就好了。可是這樣是不對的,他們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愛我。」

「所以搞不好其實是我的問題,別人都不會出事,只有我有病。」

「所以是我的錯。可是其實這也可能都不是我的錯。」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有人愛我就好了。」


她每天都在自我與世界間拉扯,在任性跟聽話之間拉扯,在好起來跟掉下去拉扯,在消失與存在之間拉扯,在生死之間拉扯。


他好想講好多話,好想跟她說並不是這樣的,好想跟她好好講話,好想從頭開始跟她慢慢反駁,但她什麼都知道。

就是因為什麼都知道,他才顯得那麼無能為力。


她在不斷拉扯不斷拉扯之間四分五裂,差點把自己弄不見。

張文彥知道這些東西在別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微不足道,知道她的痛苦在大人面前跨了一個鴻溝,而她跨不過去,偏偏她比任何人都想當一個好小孩。


「還記得國二住院的時候嗎?」

「那個時候我試著割腕。那麼用力真的很痛。」

「國三的住院是我試著吞藥自殺。」

「但都失敗了。」

「不過失敗也滿好的,至少我很喜歡現在的校服。」她瞇起眼睛,兩個人坐的很近很近,她靠在欄杆上,鐵鏽蹭到她的衣服,劃下一道很輕的痕跡。


張文彥很難想像他曾經就和她在同一個班裡,他們還是同學,卻對她一無所知,這樣的一無所知甚至令人害怕,隔著一排桌椅,對面的人卻在隨時要消失的邊緣。


「不要消失好不好。」他的聲音很啞,說出的字都是針戳著他的喉嚨,最後出口的話卻單薄到隨時會隨風散去。


冰棒化了。掉到地板上的水漬引來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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