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强迫新娘下跪说起

昨天山东大学威海校区的女权伙伴在群里转发了微博上的一个视频，有一位红妆艳抹，身段苗条，年轻好看的姑娘被一位中年大婶按着头，拐着腿，强逼下跪，那位大婶面露凶相，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老娘怎能容忍你做出这种事情的势头，来势汹汹，而新娘极其不愿意做这件事情，非常委屈而又坚定的反抗了这强逼行为。而更可怕的是新郎一副事不关己，掩嘴而笑的戏谑表情，这副场景出现在21世纪的今天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在美国火箭升空后还能回收的今天，在地球的另一端还能出现强迫新娘下跪的视频，不得不感叹中国的文化还落后世界文明很远。一百年前的先辈们发出的怒吼，依然没有成效，我感觉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中年人士，有必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慰先人之灵。

从网友的评论可以看出，大部分人对那位大婶做了谴责，仍有一小部分人认同下跪是一种传统习俗。我想起了七年前我在山东潍坊下属的一个村子里亲历的婚礼，正好上周五我在山东大学威海校区无花果性别研究小组的妇女节沙龙里讨论了这个，按山东当地的习俗，新娘是必须要下跪的，至于跪谁，我因为没有下跪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们家里好像也没有祖先牌位这种东西，或者文革破四旧的时候已经废除了。这个视频的评论里说是跪新郎的父母，更是让我倒抽一口凉气，什么时候还需要跪父母了，那欧美文化中对父母直呼其名，甚至称名道姓的做法岂不是大逆不道。当然，那天我没有下跪，太可笑了，南方是没有这种习俗的，我事先就和他说清楚了，他也同意了我的说法，但是最后婚礼仪式结束的时候，我亲眼看了一位年纪不算大的男性拿着一块毯子对我嘟嘟囔囔，我知道那是本来下跪要用的毯子，他因为我没有下跪而对我非常不满。我以为不下跪是大家受过教育的人都有的共识，所以对这次事件没有特别的留意，以为只是村里的村民的无知之举，大部分人都不会做。然而这几年来，我又亲眼目睹了好几起下跪事件，证实我对下跪文化正在逐渐革除的看法未免太天真。比如庙宇香火的旺盛，前几年在南京鸡鸣寺山顶之上众多民众集体对神像的顶礼膜拜的景象让我又震惊又惶惑，是我第一次目睹大规模的跪拜场面，但是一想到可能是一群无知无识的年纪比较大的人，心灵空虚没有寄托，因此跪拜佛像。所以虽然震惊，我也没有放在心上。而这几年我在上海以及山东看到的寺庙的以及其他场合的跪拜，我就出离愤怒了。因为我看到了年轻人，还有被父母按住强迫他下跪的小孩，我实在无法接受。下跪是个人的选择，是传统习俗及社会文化规训的产物，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可能选择的一种不文明行为，而在义务教育已经大面积普及，文盲率几乎没有的今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年轻人，甚至我们的下一代，未来的希望被强迫做下跪这种行为，我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真是让人无比愤怒。另外，今年春节我看到我的表妹让她五岁多的小孩给爷爷奶奶下跪讨压岁钱的照片，我以为我看错了，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表妹是85后，几乎和我同一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怎么能让自己的小孩给朝夕相处的爷爷奶奶下跪了，我实在无法接受，联想到他们平时对小孩也比较严厉，认为这是对小孩好的方式，我想我以为的80后受了教育就不再愚昧，不会做不合理的事情，不会遵从这种祖辈传下来的不合理的习俗，是错误的想法。是我们的教育并没有做到它该做的事情，这个行业是一个骗局，因为它让习俗再一次统治了我们年轻人的思想和行为。

姑且不谈应试教育如何毁坏了我们的思考能力，以及如何培养了功利心，导致中产阶级如何只顾自己牟利爬升，而丝毫没有社会责任感。我们接着谈论我们的习俗是如何的恶臭，并让人厌恶，以及它如何影响了我们的社会性别建构。

上周五在山大威海分校参加无花果小组妇女节沙龙活动，我们讨论的主题正好就是习俗与社会性别的关系，刚讨论完各个地方的传统习俗，不仅仅是下跪文化，还有其他各种让人作呕的习俗，它们是如何体现了女性的低人一等的地位以及暗含的对女性的性别规训。会上我们七八个讨论者正好来自各个不同的省份，有北方的山东，辽宁，吉林，也有南方的江苏，湖南，贵州，大家发现南北方截然不同的风俗，以及山东的最令人不耻的重男轻女习俗。

首先，每年春节都会在网上引起热议的家庭聚会时女性能不能上桌吃饭这个问题，山东和东北都是基本一致的，女性基本不能和男性同桌吃饭，通常都是男性一桌，女性和小孩一桌，而女性的桌子可能小一点，菜式也没男性那么好。而我之前看的视频，山东有个家庭，主妇不但不能上桌吃饭，还必须干活，而且是吃剩饭。有小部分家庭因为比较开明，男女同桌是可以的，这也倒不是铁板一块。而在南方因为吃饭基本都是大圆桌，而几乎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特别是经济比较好的江苏省，没有听说过男女分桌吃饭的问题，贵州省也没有。而我所在的湖南省，虽然基本也没有男女分桌的问题，但是在村子里我奶奶家聚会时，如果位置不够一般都是姑姑们站着，叔叔们是有位置的。

去坟地拜祖先也是一个男女差别的地方。比如山东女性是不能去坟地祭拜祖先的，不论是娘家还是婆家，女性都是不能去的，只有男性有资格参与春节或者其他时候的祭祖行为。而我了解到的山东风俗是，结婚的当天，新媳妇要去祖先坟上祭拜，用意我估计是给祖先看看家族的新人，以后就不能去坟地了。而有类似习俗的是贵州，贵州的元宵节有给祖坟点灯的习俗，而这个活动也是不能有女性参加，只有过年时的上坟女性可以去，但是特定的元宵节的活动女性就不允许参加，这又体现了男性的特殊地位。而当我听到家在临沂的女大学生说到，山东家里长辈刚去世举办葬礼时，作为女儿必须完成哭坟这种充场面的事情，给参加葬礼的族人看看她们的孝顺程度，然而作为儿子却不用走这个流程，尽管以后的家庭内祭祀他们是主要参与者，更是惊呆了。这不是完全利用女性吗？有帮助的时候就需要女性出场，一旦这个面子工程完成了，神圣的祭祀活动就不给女性参加的机会了，体现了女性的无资格身份。

而我觉得不得不提的是求男婴习俗。前面提到的有些山东家庭可能不存在男女不能同桌的问题，但是这个家庭又存在着非常想要生男儿的愿望，在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为了求男婴，背着铁做的娃娃爬泰山，希望心诚改动菩萨赐一个男婴，这也是前面提到的哭坟的女大学生家庭情况，所以说性别问题也是个复杂问题，也存在多角度交叉的问题。而表现最好的江苏省是完全没有非要生男婴的问题，对女孩也很好。在湖南省，这个问题就严重一些，虽然说不会非要拼死拼活生个男孩，但是如果生了男孩，家里好像更喜悦一些，当然在计划生育实施后以及之前的那段时间，男性会是家庭的最优选择，甚至很多家庭会偷偷跑去生第二胎，并希望是个男孩。在我了解的爷爷的村子，有个家庭第二胎又是女孩，因为养不活，他们又偷偷送人了，再生到第三胎，才生到男婴。而我从小就听我妈一直念叨的事情就是，她生了我之后，我爷爷因为作为长子的爸爸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就坚持不放鞭炮，因为按村里习俗，家里有喜事是要放鞭炮的。而我的爷爷，非常典型的重男轻女的人，家里三个女儿都没受过好的教育，因为不舍得给女儿花钱，只有最小的儿子得尽其宠，可惜品德最差最不像话的孩子也是他。

更不要说财产继承问题了，这时我们看到南方虽然女性地位高很多，在继承权方面也存在很大问题，特别是家庭有男性后人的状况下。据我观察以及朋友同学的反馈，女性是很难拿到父母的财产的，除非是独生女，大部分财产是要传给男性后人的，这也是男权社会起源的根基，初衷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姓氏和财产传给男性后代，要限制女性的活动范围保存家族血统。而不给女性财产就算了，还要求女性提供养老回馈，最近有篇新闻就提到八十岁的老母把所有财产给了儿子，却要求女儿负责一半养老费和赡养费，女儿不服告上法庭，女性在这种家庭中完全是被利用的工具。

总体而言，对应看山东这边的习俗，你会觉得几乎是最可怕的省份，媳妇作为外来人口，婆家人把她看作外人，而她又被父母嫁到这个陌生的家庭，不被娘家承认完全没有归属感，沦为婆家的生育工具和保姆。而女性因为没有财产继承权，没有自己的土地财产，而传统农业社会几乎没有其他经济活动，这方面江浙地方女性地位高，可能是因为他们有养蚕制丝的赚钱方法，而女性在这方面有优势，所以在提高家庭经济收入后能获得相应的家庭地位。不过据说明清盛行的缠足也是为了限制女性在家庭活动工作，当然还有守贞的要求。

杜威的《民主与教育》提到，习俗也是教育的一种方式，而且因为继承传统不容更改而无法体现社会进步。教育不光是学校教育，还有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而习俗在这里扮演重要的角色。我想起来我曾经也被母亲逼着向所谓的转世菩萨下跪，这个菩萨是真人假扮骗钱的，这大概会成为我一个耻辱的回忆，而我那时候早已接受了高等教育，还会无奈的顺从我的母亲给我并不相信的人跪拜。所以在寺庙下跪的年轻人，还有强迫孩子下跪拜菩萨的年轻父母及让孩子给爷爷奶奶下跪的我的表妹，尽管已经接受了相当程度的教育，依然会顺应习俗做这种糟粕事件。在我们妇女节的讨论活动中，那位临沂来的女大学生是英法文学系的，她也觉得山东过年跪拜长辈的习俗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种习惯，而不是体现家族尊卑压制后辈的手段。而前天刚曝光的成都的中学食堂给学生吃霉烂食物，不少家长跑去给政府下跪求处理问题，还有之前众多的维权事件，群众集体下跪，包括30年前一场有名的运动中下跪的三个大学生，更让人恶心的是疯狂英语的创办者李阳让学生跪老师，我去年末亲眼见很多家长送小孩参加他的英语活动，即使在他被曝光家暴，身败名裂之后。我们看到这许多的下跪文化由家长传给子女，代代相传，使我们成为“跪族“，实在让人扼腕叹息，愤恨不止。因为儿童是未来的希望，我们这希望还未开出花朵来已被父母扼杀。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习俗的强制性和习惯性，不容人思考合不合理，而只是强迫做到，当然这也与我们政府提供的学校教育中奴化成分比较多有关，不鼓励探索进步，只一位强调顺服听从。

令人欣慰的是，这位新娘最终没有下跪，希望她通过这次事件，以及看到网友的评论后，及早警醒，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婚姻牢笼，我们的孩子也不要被家长强迫下跪，他们长大后可以抗拒这种行为，让下跪这个行为，再也不要出现。这样我们才能告慰一百年前引领我们启蒙运动的女性先辈们，比如侠骨铮铮不逃跑为共和革命牺牲的秋瑾，猛甩不让女性参政的男参议员巴掌的唐群英，还有奋笔疾书勇于发声的办报人何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