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星

“三、二、一，準備轟炸！” 

在失去意識前，莉莉安恍惚看到遠處有一顆淺藍色，微微發光的行星。不同於地球的靛藍色，這顆藍星顯得如此純粹透徹，像是一顆溫潤的寶石。 

清醒過來后，莉莉安發現自己被困于一艘變形的駕駛艙中，氧氣量告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忽然如同天降神助，艙門被她猛然撬開，轟然倒地。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茫茫、不見盡頭的霧氣，以及一堆觸手，那隻小怪物毫無章法揮舞著觸手，且向莉莉安步步逼近，莉莉安有些驚訝，接連退後了幾步。 

那隻小怪物看似有些氣餒，停在原地沒有再走動，而是嘗試以人類的語言溝通，“哇啊啊！我...已經好久沒有看過任何生物來這裏了！” 

小怪物非常興奮，觸鬚被它揮舞得快要變成殘影，它不知從哪兒卷來一個殘破的盆栽，“你看！這！這是我種死的玫瑰！” 言下之意聽起來還有些激動和自豪。 

黑夜很快就到來，半個星球幾乎被冰封，遠處的星光照到地面上，倒也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莉莉安冷得瑟縮，身後溫暖柔軟的觸感將她包圍，未等莉莉安抵抗，小怪物就將她幾乎整個人包裹進身體裏。 

小怪物的幾隻觸手都指向星空，莉莉安隨它仰起頭，看到一片幽藍窄長的行星帶。小怪物說，“最孤獨的那一天，我坐在這裏，看了一整天星星。” 

“這裏的天氣很冷，脆弱的人類有可能會因此隨便死掉。”  

“我不想你輕易死掉。“ 

莉莉安只是靜靜聽著小怪物絮絮叨叨説話，從口袋拿出一塊巧克力，掰成兩半，“你要吃嗎？” 

小怪物感知到她的善意，點點頭，莉莉安把巧克力放到它的觸鬚上。 

小怪物爲她亮起一盞幽藍的燈，莉莉安藉著那慢慢變得明亮的小燈，看清了遠方，“那是我的母星地球。” 

她的聲音很空靈，聽起來像是遠方而來的一縷烟，“那是很廣袤古老的星球，從蘇醒后到現在已經四十八億年，有著大片蔚藍的海洋。” 

此刻星球是如此寧靜，宇宙遠處微弱的星光閃爍著，小怪物小心翼翼搖了搖她的手，好像生怕這個”脆弱“的人類被它弄壞，“我們這裏也有你們稱爲海洋的水源，海洋應該知道一切，你要去看看嗎？“ 

不知過了多久，莉莉安幾乎迷迷糊糊睡著了，一縷刺眼溫暖的日光從地平綫冉冉升起，所照之處，冰面蒸騰成爲水汽、烟霧，水在冰下緩緩流動著。 

莉莉安低頭看向不斷震動的腕錶，沉默半響，還是把它關掉。 

天亮了。莉莉安想。 

五年後。 

當日照直射那一片寒冰，冰層會徹底融化，且露出下面的水源。表層幾乎沒有任何生物，要去到比較深海的位置才能勉强逮到一兩條變異且醜陋的魚和海草。 

小怪物毛遂自薦擔任了捕食的任務，加上機艙裏的營養液庫存，也夠她在這裏再活十幾年了。 

“莉莉安，你想吃魚嗎？” 小怪物回頭問她。 

莉莉安搖搖頭，她近期總是發著燒，也莫名地食欲不振，她找了片平地躺了下來，小怪物打消了覓食的主意，坐到她旁邊，觸鬚纏繞著她的手。 

“這顆星球，大概率不適合人類居住。” 莉莉安開了一包桃味營養液慢慢吮吸著，“孤獨也不適合人類。” 

小怪物說，“你們人類到底是怎樣思考的呢？好複雜哦。” 

莉莉安喃喃低語，“其實我也不理解呢。那你覺得呢？” 

“從一片混沌無序中尋找秩序吧。” 

莉莉安笑著低頭盯著那片淺藍通透的海水，“我大概率快要死了。” 

小怪物感受到她的悲傷，觸鬚纏繞得更緊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曾經在好多好多年前，聽説過一個旅者分享的故事，她告訴我，人類之中有一個古老的傳說。你們每個人都有靈魂，靈魂不會死亡，而是會重新轉生到一個新的軀殼上。” 

莉莉安看著虛空，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是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靈魂永遠都是純淨的，不會留此生任何痕跡。” 

小怪物有些難過，觸鬚蹭了蹭她的肩膀，低聲問，“那麼，你下輩子還會記得我嗎？” 

“會吧，小怪物。” 莉莉安摸了摸它的頭。 

3. 

莉莉安忍受著疼痛，蜷縮在小怪物懷裏，伸出手輕輕摟住正在發抖的它，安撫著它。 

莉莉安早已預知到自己的結局，腕錶早在降落時已經提示自己環境輻射量超標，而日積月纍，輻射攝入量已經遠超危險值。漸漸地，她開始惡心、渾身疼痛。她甚至感受到自己主要的器官已經徹底被癌細胞侵蝕，徹底失去生機。  

小怪物渾身都在發抖，幾乎無法維持形態，它無助地盯著莉莉安，它并不能很好理解死亡這個詞語，它也不知道該如何令對方好受一些。

但它能感受到莉莉安正在變得虛弱，它想，莉莉安會變得像曾經那株凋謝了的玫瑰一樣嗎？ 它討厭莉莉安變得和那朵玫瑰一樣。

莉莉安把頭埋在那些觸鬚中，疼痛已經使她非常虛弱，“小怪物，我想在海里死去，可以嗎？” 

“現在嗎？” 

最後在一片死亡寂靜的星系之中，有一顆淺藍色、寶石般的星球，她們緊緊相擁著，在深海中慢慢下沉著。 

小怪物的回憶展現在她面前，在混沌初開的時候誕生，充滿熔岩的星球、蔚藍的海洋、水中蜉蝣的生物、浩瀚的叢林、變幻的宇宙，與星球共生共存，小怪物孤獨的一生都在重演。 

莉莉安想，這真的像極了曾經的地球。 

她想。 

海洋知道一切。 

或許只有海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