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手肘上的齒印
那是我最懷念的一屆學生
約莫17年的教學生涯,當導師也已經至少5屆,那一屆的學生真的讓我印象深刻,大家和睦相處以外啊,教學起來之順暢不可多得,而能完成之目標以及得獎數也是歷屆之冠,怪不得會這麼念念不忘。你應該是這麼想的,但其實也不盡然,當時是很多成就感與和諧氣氛造就了班級營運,可不代表每個同學都很順利,至少阿恩他不是。
原本就對特別大隻的身材,加上有一個只要女生靠近就會抓對方胸部及扯頭髮的特殊強迫行為,一直是我們小心應對的對象,用了很多的教學策略以及輔導,三年倒也平安度過,期間經歷了兩次校內表演比賽冠軍還有多次校外教學,同學們開心又充實的地度過這高中歲月,很快的迎接畢業的來臨。
畢業典禮前一天,阿恩的感覺跟平常沒有甚麼不一樣,典禮預演後我很感懷的向大家說了很多畢業相關的鼓勵和期許,每個同學開心的期待畢業典禮到來,那天也是個晴朗的天氣。畢業典禮當天,早上才剛到校,就感覺到違和的氣氛,家長與同學原本應該是在教室裡面等待著下樓參加畢典,但大家卻躲到教室外,一看到我就馬上跟我說:「老師,阿恩他怪怪的。」我趕緊進去看發生什麼事,阿恩的家人沒來,正在裡面緊張的踱步,那個沒有靈魂空洞的眼神與微張的雙唇構成一個詭譎的表情,像幽魂一般的腳步好像在尋找著什麼一樣,不住發出無意義的呢喃,我心頭一凜,這感覺很像是Psychosis (精神錯亂)的表徵,今天是他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天,三年來都沒發生過的事情竟然就在今天出現了。我頭腦裡無法思考,只想到先保護同學,於是就先請所有人下樓前往會場,自己進去招呼阿恩:「阿恩,我們要去參加畢業典禮了,走吧。」我伸出手要牽,卻被撥開,正當我要再次嘗試牽手時,忽然他兇猛的衝出教室,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一位女同學的馬尾,家長很緊張的大叫,我立馬跟上前握住阿恩的虎口讓他放手,並立刻疏散家長與同學。阿恩依然像個遊魂一樣在到處尋找著生靈,看到人就衝,我拉著他跟隨著上樓下樓,滿身大汗的繼續叫著他,跟他講話,但是依舊拉不住那185公分身高130公斤重的身材,最後阿恩看到排隊進場的人潮,嘶吼著往前衝,在這間學校什麼狀況都會有,沒人會對這樣的嘶吼感到警覺,即便我已經筋疲力盡也不能讓阿恩衝進人群,只好撲過去把他撞進去草叢裏,眾目睽睽之下我還得擔心被誤會在欺負學生。阿恩沒有被撞倒,重整旗鼓繼續衝撞人群,我用盡最後力氣把他拉離現場,在旁邊欄杆處壓制他,阿恩手腳受制,張嘴就要咬向我的脖子,我頭一偏閃躲並大聲呼叫同事幫忙,就在這一刻我感覺手肘處一陣火熱刺痛,一張大口正緊實地咬著,這痛讓我忍不住嚎叫了,同事們聞聲趕緊過來幫忙,用水壺敲、用手打用力板開,這才讓他鬆口。我顫抖著手臂,看著翻開來的皮肉,耳朵裏面盡是嗡嗡的聲音,聽不到同事的關懷,但幾秒過後回神,看著幾個男老師壓制他被掙脫,再連推帶拉的帶他進廁所冷靜,我婉拒護士阿姨的急救跟著去看阿恩的狀況,他真的瘋狂了,像野獸一樣咆哮,像瘋子一樣捶打啃咬,自己身上的的衣服用牙齒撕爛以外,連給他擦汗的毛巾都咬成一絲絲的破布,混摻著他牙齒過度用力咬合流出的鮮血。護士阿姨知道我關心,把器材拿來現場幫我消毒傷口,並安慰我交給其他人處理就好,雖然我沒辦法放下心,但也只能看同事被撞倒被踢到下體,大家忍著痛聯絡家長跟救護車來幫忙,我跟著上救護車時已經是中午的時間了。
處理完我的傷口還打了一隻破傷風,阿恩在另一個病房用束縛帶固定著正慢慢恢復冷靜,我到那邊探望他,他爸爸直到我們都處理完才出現,僅有簡單說一句抱歉,然後拿一張鈔票說是要補貼我的醫藥費,我沒有收,只是看著已經冷靜的阿恩靜靜地躺在床上,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找我,在床上問我:「老師,明天我還可以去上課嗎?」,我內心忽然一陣哀傷,是了,他是因為要畢業了,不能接受再也不能來他最愛的學校,再沒有能全心接受他、關懷他的地方可以去,連家長都漠視冷落的他畢業了,就好比靈魂被抽離一樣,不再感覺到溫暖,我按著手跟他說:「你畢業了,以後就不會再來了喔。」阿恩看著我的手,他知道發生什麼事「老師,對不起。」阿恩輕聲的說著,我微笑地看著他「沒關係,畢業快樂」。告別了阿恩離開醫院,內心的情緒很複雜,看著手上的傷口,這是會跟著一輩子的傷口,也是隨時提醒我要常常思考教育對孩子的深遠影響,那個傷像是軍人的驕傲,也算是我個人教育生涯的勳章。即便它現在變淡了,可每每觸摸到,還是會不免觸動那時的記憶,那畢業典禮當天的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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