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島嶼精神」之五：朝聖彭伯利莊園，夢遊「傲慢與偏見」

COVID-19大流行那几年，居家工作的时候多，我慢慢养成了听有声书的习惯。原因是无意中在IG上看到久违的BBC1995经典版伊丽莎白·贝内特本人——Jennifer Ehle 在朗读《傲慢与偏见》整本书。她是有别于好莱坞明星的真正演员，毫无矫饰与做作，只当日常分享，不时在位于郊外的家中一隅，甚至自己的车上，就那么随意自然地读下去，在那样焦躁窒息的大环境下，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极之抚慰人心。于是一路几个星期跟下来，听这位杰出的美国女演员罕见地用自己的另一半母语——英式英语朗读她的成名作，优雅，矜贵而亲切，时光会不由自主倒回几百年。

Jennifer Ehle与Colin Firth主演的那一版《傲慢与偏见》对我而言是顶重要的童年启蒙——关于爱情，男女，衣香鬓影，古典礼仪，美丽而遥远的外国的一切，让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如痴如醉，如坠梦中”。如今贵为奥斯卡影帝的Colin Firth无疑是公认最好的达西先生，甚至后来连拍三部的大热小妞电影《BJ单身日记》男主角都是以他为原型；而Jennifer  则是我心中唯一的伊丽莎白，和她饰演的角色一样拥有世俗罕见的智慧，凭《傲慢与偏见》在英国那样严苛的影剧界拿了奖，却回到美国戏剧舞台重新默默耕耘，终于得到了托尼奖的最高肯定。八卦一下，这两位主演曾经在现实中交往过一阵，且事隔多年后，Colin拿奥斯卡奖的那部《国王的演讲》，Jennifer也有份出演。

好几年前有过一次独自去英国的短期旅行。策划行程时，不知怎么，“想去看看伊丽莎白和达西的家”的念头一直在心上乱跳。在书里，年收一万英镑的豪绅达西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庄园——彭伯里庄园，了不起到让拒绝了他求婚的伊丽莎白都一见倾心；现实中， 彭伯里庄园的取景地Lymn Park 也是位于峰区的著名庄园，亦是英国国家级历史遗迹。于是，在和伦敦留学中的好友Hana去峰区几日游时，我不仅真的朝圣进了“彭伯里”，还意外地被打扮成伊丽莎白，好好地在简·奥斯汀世界里梦游了一番。

时隔甚久，已不太记得如何去到Lymn Park 以及初见那些真实场景的感受，但每次重温《傲慢与偏见》第四集第五集，都会清楚记起，哦，这个达西急匆匆下楼梯追赶伊丽莎白与舅父舅母的外庭我去过；哦，这是那间挂着主人画像的豪华长廊，我在这里拍过照。因为突然遇到的“换装”环节让我们太过兴奋，浑然忘掉了最初的目的——走进大宅没多久，在一楼某个不起眼的楼梯间后面，突然出现一个好像电影服装间的屋子，每进去一个现代人，都会出来一个维多利亚时期造型的人，我们目瞪口呆，网上指南里可一字没提呀！定睛一看，门口贴着免费换装体验海报，原来是公益组织的观光推广活动，只要少少捐一点钱，就可以身穿古典行头在庄园里无限时闲逛，不捐也行。我和Hana对视一眼，根本来不及思考，走，一起上吧。

在工作人员的专业造型搭配下，我被套进了一套白粉色经典衬衫与长裙，配白色阳伞，手袋，超大的帽子摇摇欲坠；Hana则得到了一套深紫色长裙，礼帽，附赠一件狐狸毛搭肩围巾，贵气十足。我们深吸一口气，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从现实世界踏进彭伯里庄高贵的花园与草地上（裙子窄得我要晕过去），不时互相提醒沾满泥点的球鞋别把长裙弄脏。

彭伯里大宅就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典雅，内敛，有一种一望就知的不可亵渎的威严，似乎可以一世纪一世纪地这么站下去。庭院前是著名的湿衬衫先生现身草地，一大片无尽头的绿连接着一大面湖水，也和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我拘谨地腾挪过去，注视着这一切，有点不好意思，仿佛撑着伞的自己突然变小了，而眼前平静地闪着光的湖水里，会突然有个湿漉漉的达西先生冒出来，我一回身，是戴着咖色防风帽的伊丽莎白羞涩回身而逃的背影，达西则快步追上去，与我擦肩而过。他俩喁喁私语的身影和时光一样远，在某种不可追的隧道的另一边，美丽却无法触及；而这一边是我，长大了，会说英文了，去了好多地方也没见过达西。但那一刻，我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如斯美景，确实得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故事才配得上。

我们逛了所有的内室和大厅，书房，画室，起居室，花园，玻璃植物室，拍了无数的照片，内心的小女孩像要赖在那个世界不肯走，一直耗到闭馆才尽兴。纪念品也买了一堆，书啦印刷品啦，有一个印有达西头像的塑封书签被我无意中带到日本来，至今还在用。

时过境迁，对比当下世界里真实残酷的“傲慢”与“偏见”，扫兴和不耐烦之余，不由得对那种英式古典世界给人带来的宽慰心生感激。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捍卫的，比如一切范围和意义上的美，创造美的人，以及他们建立的美学世界，不然拿什么去对抗这狗屁现实？

对了，Jennifer Ehle 的IG清空了，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她的youtube频道听她读《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