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泉州,去看墓
十一去了福建泉州,朋友圈里的朋友们亦如是。与印象中20年初新冠肺炎病毒刚席卷中国、整座城市毫无游客时已大相径庭,封城第三年愈发严格的政策,令内循环大国长假的旅行目的地选择已经所剩无几、21年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成功更使这座千年的海港城市成为微博小红书公众号推文频频的坐上宾、众多的游客同时涌入也就毫不令人意外。
西街上的业态也如三年前的“半网红半本土”而彻底走向士绅化、面向于街坊邻居的食店纷纷消失,让步于可以承受高昂店租的奶茶店轰炸大鱿鱼台湾烤肠、而退守巷子的更深处;记忆中的没有多少顾客、或仅仅在下班时有本地人排队的小店,在sns推送作用下,local的店铺瞬间变得游人皆知。
最令我讶异的还是那曾经晚上九点多才开门、推车开在工商银行骑楼廊下、食客坐在街边小凳子上吃夜宵的婷婷面线糊。三年后骑车到工商银行门口发现没有面线糊的踪迹,本来失望得还以为没撑过疫情消失掉、转头一看婷婷已改头换面,在对面街角有了自己的店面,高兴得我直接跳起来。晚上十点狭窄的店铺还是挤满了大概一半一半的外地游客和本地人,想要买上碗面线糊还要排个几分钟的队、还好味道是一样的好;想要坐在街边的车流旁边享受完全本地的路边摊倒不是没选择,吴淑珍阿姨在街的另一边摆起的摊子,依然有本地人、特别是出租车师傅的青睐。两立方米的车子在卖咸饭、卤菜、面线糊、萝卜汤等数种吃食,不由感慨阿姨可真是个多面手。
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去了丰泽的灵山圣墓,不晓得是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或是这个地方太过于冷僻、抑或是坟墓墓地之于中国人的忌讳感,偌大的景区一度只有我和ran师傅两个人。
跨过溪流爬上低矮的灵山,无数的坟墓掩藏在龙眼树丛后;继续向里、在石台的仿木石亭下,是明代闽书中所称、唐代时先知穆罕默德两位来到泉州传教的弟子的墓即“二圣墓”,但有一些人上述说法是讹传、事件无法与时间相契合;但总之墓下依旧是两位令人尊重的穆斯林。门前的纪念馆中还有着宁夏、马来以及伊朗的穆斯林来此参拜的照片。
作为宋元中国最重要的港口,在陆上丝绸之路中断的时代,从吕宋到印度乃至近东的商人来到这里贸易、乃至在此定居成为地方官员,也为这座城市带来极为多元的宗教文化以及建筑雕塑风格,除却如今现存的大小寺庙、收藏有石碑石刻件的海外交通史博物馆更是值得一去了解这座城市灿烂历史的极佳去处。
二圣墓旁还立有一块郑和于第五次下西洋前来此朝拜行香的纪念碑,坐在圣墓旁,遥想三百年前郑和也曾坐在过同样的地方,徜徉这远航南亚东非以壮大明国威,不免有些时空交错之感。
不由得想起去年夏天和周青兄一同骑车去哈尔滨东郊皇山公墓,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如欧洲城市般曾埋葬在市区各处教会墓园的犹太人和东正教徒,在六十年代时在城市中已变得不合时宜,因而被移至郊外的皇山上。相较于刻有六芒星的犹太人墓、东正教徒的墓旁更设置有石质的椅子,得以让前来凭吊的人们坐在椅子上、沐浴着和煦的夏风,慢慢地看着墓碑上的文字“...大司祭何海林...故于1956年...”是的,其中不仅有着俄罗斯的东正教徒、更有着被东正教影响而成为教徒乃至成为司祭的中国人。
穿过二圣墓、略过石板路上放有“非游览区域”牌子,是规模更大、人数更多的晋江陈棣丁氏墓。曾经一度成为地方统治者的穆斯林们在元时身为色目人而远居于南人之上、直到元末混乱时,元叛将陈友定派其子攻陷泉州、屠戮色目人,毁灭了泉州的海外贸易、也令原来的众多藩商离开或是隐姓埋名,与本地人通婚、而晋江陈棣丁氏便是其中个别残存仍保有穆斯林传统的家族,于八十年代在宗教政策松动时迁入灵山中。二代、三代乃至十代的墓碑鳞次栉比展露在阳光下,如此一代代墓地完整排列在汉族社会中也着实非常稀罕、有趣的是一旁榕树树荫下还摆放着长凳和石桌,不清楚是如东正教一般便利着前来祭拜的人们、还是为墓中鬼魂提供更多的便利?
墓地之于中国人一直是死亡、禁忌般的存在,除却自己的亲属、仿佛靠近他人的坟墓只会为自身带来未知的恐怖。但其他人的坟墓下何尝昔日不是和蔼可亲的长辈?从数世纪前漂洋过海来到泉州的阿拉伯人、到凭借西伯利亚大铁路逃离斯大林迫害的犹太人、闯关东来到哈尔滨谋生最终成为东正教忠实信徒的中国人,如今眼前的一块冰冷墓碑、简略文字的背后都是一段丰富精彩的人生。在旅行途中、在生活的城市,抽空去墓地逛逛、看一看别人的墓碑、坐在旁边和他们聊一聊,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
于20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