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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色的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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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行纪-4 从台北到花莲

玫瑰色的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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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正纪念堂到海岸一瞥,一天里走过广场、逛过市集,体验过历史的重量,最后见到海和水田,像是游走在不同的时空之中

《时寐》演唱会如梦似幻,第二天早上醒来有点懵,像是看了早场电影出来,highlight已经过去,在大街上晃悠,而旅途刚刚开始。下楼在旅馆门前坐下,吹着温暖的风坐在室外吃早餐,这才意识到很久没在室外好好坐坐了,不用因为冷风而瑟缩,不必为应付听不懂话题的社交而紧张,只是看人来人往,泡在绿色、鸟鸣和车流声里。

旅馆门前

太喜欢台北的街道,舍不得坐公车,溜达着出门,经过台北车站,远远的看见总统府,走到中正纪念堂。牌匾上写着“自由广场”,看到时觉得,哇社会氛围真好。几天以后在博物馆里看到1990年的照片,才知道曾经大门上写的是“大中至正”,在2007年才重新命名“自由广场”,并且引起过争议。这才后知后觉,“自由广场”几个字得来不易。

如今的牌匾
景美园区里展出1990年的照片,牌匾上写“大中至正”

走在广场上,被两边的建筑吸引过去,走近了看才发现是国家戏剧院,有几个年轻人在戏剧院门口架起音响跳舞,气氛满欢乐的。走进纪念堂,正好遇到列兵仪式,列兵在肃静中做着列队仪式和行礼。因为在来的飞机上看了《Barbie》,看列兵仪式时有点出戏,总觉得这也是Ken和他们的马的一种变形,相当父权,人为的庄重,一个大号的“开国始祖”高高的坐在上面。来台湾之前听到不明白播客采访历史学家杨孟轩,他说身为一个本省人,之前有过质疑,中正纪念堂为什么不能拆?他身为二二八的后代,每次经过台北的中正纪念堂,就觉得很离谱。民主化三四十年了,为什么拆不了,这就像如果柏林有一座希特勒纪念堂一样离谱。但是在更深的研究了历史之后,他开始理解,对于台湾某一些的人,它是重要的,那是他的认同,台湾作为一个主体国家,要把这一部分人的想法也纳进来。

国家戏剧院和门口跳舞的年轻人
中正纪念堂 列兵仪式

从纪念堂出来,在阶梯上坐了一会,看着广场和来来往往的人。作为一个外来人,我模糊的学到一些和这个建筑有关的复杂感情,然而慢慢爬楼梯上来的人是安闲的、出游的模样,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一级一级台阶,鼓励ta们“快到了哦”。有一点恍惚,好像历史的重量和此刻的安闲存在于同一个地点,像是时代变迁的具象化。

走出门牌楼,看到街对面是国家图书馆,想要进去看一看。工作人员很nice,给我登记、办一张阅览证,接着交代,哪里都可以去,书架上的书都可以拿下看。图书馆入口处很有年味,另一边的楼梯旁边挂了一副台湾各地美食的地图。藏书和阅览厅里,有图书馆特有的专注的宁静,角落的窗户望出去,又是亚热带的郁郁葱葱。在书架上看到翻译本的《八月炮火》《鄂图曼帝国的陨落》,还有一系列十几本的《美丽岛事件》史料汇编。在“移民”区域,看到写印尼、马来、越南华人的书,还有淘金热和美国排华法案。在“中国”区域,关键词变成延安、毛、中共、群众路线(很抓反贼眼球的话题)。书的种类繁多,从经济、心理学到烹饪营养,羡慕每一个有借书卡的人。在楼上的走廊中,有一个“忆起上学”的展,布置了课桌、黑板、书包、饭盒,很有怀旧风。

国家图书馆的入口
《忆起上学》的怀旧风教室
只是单纯的觉得灯笼+绿植很好看

中午时分从图书馆出来,距离去花莲的火车还有四个小时,于是决定去附近的二二八国家纪念馆。走去的路上,本来想找点吃的,结果误打误撞进到了南门市场(事后才知道是台北一大年货市场)。一进门就体会到了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种类之丰富把我砸晕。在大农村住久了,以为有亚洲超市就已经很幸福,然而看到南门市场里香肠的口味有十几二十种,不由得有种村民进城的感觉,“哇你们城里人真会玩”。最后在一个水果摊买到了芭乐拌甘草和梅粉,第一次吃芭乐,拌的梅粉给它增加了一些层次,变得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好多种小菜啊

边走边吃就走到了二二八国家纪念馆。纪念馆所在的建筑建于1931年,在几十年中,曾经有过不同的面貌,是“台湾教育会馆” “台湾省参议会” “美国新闻处”等等,见证了从日治时代、戒严统治到民主转型的历史变化。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挂满白布条的铁笼,走近看,字条们写着“台湾加油”“致自由”“和平万岁”“不再重蹈覆辙” 也有“光复香港 时代革命”。此地的意义已经远远不止二二八本身,延伸到更广的对自由民主本身的珍视,和还没有争取到自由民主的人的寄托。

常设展在二楼,从1945日本战败,台湾结束日据,社会欢欣鼓舞迎接祖国讲起。然而期待很快变成失望,国民政府接管后,官员贪污、米价飞涨、经济萧条,而渴望地方自治的人,依然没有公平参政的机会。到1947年2.27,士兵在大稻埕缉查私烟,击毙两名市民,随即演变成蔓延全岛的228事件。展厅里展出了很多细节,当时报纸的影印、军民冲突的例子,仿佛置身事中。

之前对228只有很模糊的了解,是在这间博物馆里,才细细去了解发生了什么。看的时候,时时觉得历史照进现实。陈仪政府表面答应诉求,暗地里向中央请兵的操作,充满了熟悉的专制政权的残忍。受难的人里,有司法界人士,医界人士、新闻界人士,以及民意代表。看着他们的照片和事迹,会想起今天依然在对岸依然在发生的类似事件。709人权律师大抓捕;向外界披露SARS疫情的蒋彦永医生被当局软禁、监控;揭露河南血祸的高耀洁医生为了说真话,被迫在耄耋之年远走美国;被以煽动颠覆国家罪逮捕的编程随想;失去自由、被噤声的记者、民权人士和NGO组织者,和很多很多仅仅为了抗议自身遭受的不公,而被国家机器吞噬的普通人。

最后来到受难者之墙面前,开头写着“沉默曾是历史真正的声音,大片的肖像空白,其身影消失于恐怖的时代”。 往前走,刚开始的民意代表、媒体界、医界受难者还有肖像,越往后,公务人员、工人、农民、小店主,墙上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只有名字。空白令人心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消失了。走到墙的尽头,左边是受害者档案高塔,每人一本小册子,组成两层楼高的塔,是多少被戛然而止的生命。走出展厅,再次来到铁笼和布条面前时,心情复杂很多,在几十年里从228走到民主社会,得来不易,得来不易。想到对岸什么时候能够正视历史,能够有这样一座纪念馆,只觉得遥遥无期。只能来到门口,在小册子上按下几个印章,其中一个写着“人民力量 打破禁忌”。

纪念馆并不大,但是布置很用心、细节很多,看了将近两个小时。出来之后,回到熙熙攘攘、阳光明媚的大街,像是时空穿越。

回到住处,拿了行李,在旁边小摊吃了一碗面线,第一次吃,面线口感软软的,滚烫,吸溜吸溜吹着,味道很鲜。吃完拖着箱子去车站,坐上去花莲的火车。车在地下穿行了好一阵,回到地表时,窗外已经有郊区和乡野的样子。在车上第一次看到台湾的海岸,阴天灰蒙蒙的,但还是很激动,拍了照片发ig,过了一会有本地朋友回复“那个是龟山岛!”原来是可以坐船上岛的,希望下次来有机会。

台铁初体验
台湾海岸第一瞥,远处的龟山岛

去花莲的火车上看到一片片水田,觉得很美就照了下来。回来之后,有天偶尔听到郑宜农唱

“為生存來拖磨
他們暫時失去了記憶
不記得愛人的聲音
就像是故鄉的田水”

一下想起了这些水田,心里莫明软一下。

“就像是故乡的田水”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