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 成年后抑郁成为常态
最近好像身体里多了一个开关,稍微被碰到就会哇哇地哭出来。比如仅仅是看北京冬奥会比赛,感受到很多运动员身上那种生命的激情,会让我羡慕得哭起来。想起去年夏天和朋友去那不勒斯度假的第一天,我在那个湿热的城市醒来,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任何颜色没有丝毫生命力。那一刻我感受到自己生命向内萎缩的感受笼罩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几年前读过《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书,这两天在看刚更新的第三季电视剧集。看到其中各个女性面临的相同又不同的绝境,会因为深有同感共情得哭起来。哭的时候我又清醒地知道,我不是为此刻触动我事情本身而哭,而是想借着这个触动,让心里积累了好久需要释放的情感爆发性地释放。
费兰特在《碎片》里写到,“碎片”(frantumaglia)这一个词是她母亲常用的那不勒斯方言,用来形容在受到某一事件的冲击时,过去和现在的各种生活碎片沉渣泛起的一种状态。借用我很喜欢的播客主播傅适野对“碎片”的阐释的其中一句:碎片是过去彼时彼刻在现在此时此刻的回响。这很好的表达了我最近常哭的那种状态。
我的好朋友梦黎总是鼓励我记录自己的感受,以投稿的形式发给她。我却总是一拖再拖,不知道从哪里写起。生活总是一刻不停地驱赶着我向前,不等一件事的结束,又有新的事情交叠进来截断生活的秩序。不间断地应对本身已经耗尽全力,现在离职闲下来想要书写自己的感受,却再难全面、真实又生动地讲述已经过去的生活。而当时的那些没能处理好的自己的感受,就只能在被他人的生命创作和表达中被触动时,沉渣泛起,简单一哭。
成年自立后的生活,仿佛抑郁渐渐成为一种生活的常态。随着生活经验的增加,能激起新认知和强烈感受的事物越来越少,生活中的“奇遇之感”也就越来越少。日复一日的生活留下的,只有那些碎片沉渣,让人不由自主、漫无目的、不连贯地行动。
费兰特的《碎片》里有一段关于她母亲的描述:
这些”碎片沉渣“会让她在夜里醒来,让她自说自话,又让她对此感到羞愧,会让她不自主哼唱一些小曲儿,但很快会变成一声叹息,让她忽然离开家,也不管灶台上的拌面酱烧糊在锅底上。有时候这些“碎片”会让她哭泣......
多么准确。
离职后的两个月,我都只做最简单的事情。搬家后我自己清理房子,刷墙,组装家具,种植物,体力劳动让自己的身体达到极限。我借这些身体性的劳动,让自己避免直面那些沉渣碎片。后来因为身体疼痛看了几次正骨医生后,才不得不让身体休息,开始坚持每天做一些瑜伽和轻度运动,自己的状态随之慢慢回升。
前两天给家里打电话,虽然被一旁的奶奶以“爱”和“关心”的名义催婚,以所剩年岁无多刺痛我,但我并没有太难过。因为我从不指望和祖父母辈在婚恋生育的议题上达成一致。之后跟妈妈闲聊,聊她更年期取下节育环后的身体变化,聊计划生育中性别的不平等。我因自己最近看牙医的经验,提醒她和爸爸要坚持用电动牙刷刷牙,并让去要做口腔健康年检。她主动提说本来就打算去做全身体检。父母主动关心自己的身体,我心里由衷地开心!之后还说了会儿想给父母买重疾险的事。我为能真正地参与到父母的生活中而感到无比的喜悦!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妈妈少有地主动拨语音电话给我,说我昨天电话里聊到婚育问题说的一番话,让爸爸伤透了心。借口说是爸爸的感受,她多少表达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焦虑。这四十多分钟的电话让我不禁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我一直以为妈妈作为女性,她是最有可能理解我为什么不想结婚的人;我平时和她无话不谈,她也是最了解我具体生活和思想变化的人。她几乎从没催过婚,甚至在家里其他人问及我的婚恋问题时,她都是那个帮我岔开话题的人。我以为她在我婚育这件事上有所松动了。这个错位的认识让我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心里那个很酷的妈妈,也终于也抵不住过年经受的同辈压力,开始向我转嫁婚育焦虑,也终于说出想让我回国工作的想法。就连我身份证上因出生登记时弄错的、比我实际年纪大了五个月这件事,都让她为我作为三十出头的单身女性而倍感焦虑。在她所处的社会环境让她觉得,我已经三十岁了,而我所处的环境让我觉得,我才三十岁,还很年轻。二十二岁全凭直觉决定出国,为的就是逃离那个让我窒息的社会环境,出国已经八年多,而我现在感觉自己从未真正逃脱过。
这一通电话实在让我太难受,我失去了做事的动力,搁置当天的所有计划,在家刷了一整天电视剧,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暂时地逃避现实。到了晚上,实在难受到实在没法自我消化,于是给好友发消息求助。还没开始讲事情的缘由,就又委屈得大哭了一场,边讲边哭,又哭了一个多小时。
前一天还觉得,真实地深度参与家庭生活是那么让我开心;第二天就让我怯步,所谓“深度参与”,也是互相给了彼此打破边界、干预对方生活的许可。爱的温暖羁绊和自己生命的自由扩张不可兼得时,那种撕扯真是让人痛苦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