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不應成為主角

其實這已經是好幾天前的新聞了，只是上週太忙一直沒來得及寫。

事情是眾所週知的：《德國之聲》的記者在河南採訪的時候被「群眾」圍住，現場狂問「是不是CNN的」，但真正被官方批評「在河南洪災中報假消息」的外媒其實是BBC。

乍一看是滑稽的：想要重拳出擊結果對象都沒搞清楚。背後是中國民眾被操縱的情感——樸素，洶湧，但缺乏判斷。「陰間濾鏡」所體現的凝視與臆想下的中國新聞確實有值得反思之處；但顯然這一層面的信息難以傳達到普通人的認知中，並且官方也無意為之。在日漸自信與擴張的大環境下，以鬥爭為手段的「反污名」得到越來越多人的響應。網絡出征之外，可以在自己地盤上見到的外媒記者更是首當其衝。

但《德國之聲》記者的反應讓我很受啟發，讓我看到了一個記者在突發狀況下的冷靜與專業素養。他並沒有急於和圍住他的人理論，而是反問跟他講道理的大爺，「我可以採訪你嗎？」，隨即就準備拿出鏡頭。

讓我啟發的點在於，這是一個我非常感同身受的場景——而我自己光是看視頻都有一股無名火就要噴湧而出，就快要和現場的民眾理論一番。看了他的反應我冷靜下來：我是記者，記者的職責就是記錄。我在採訪的時候沒有責任亦沒有權力去「教育」別人。當發生這樣的「圍堵」時，反而是一次讓中國民眾的民族情緒外顯的好時機。

以上是當時的感悟，但看到財新記者用無人機拍攝後被疑似便衣拳打腳踢之後，我覺得我上面的「領悟」還是過於privilege了。並不是所有地方的記者都可以安全地記錄，都可以有面對群情洶湧不該面色的底氣——在中國的德國記者可以有，在德國的中國記者也可以有，他們是身帶政治庇護的存在；唯獨在中國的中國記者，要在官方的打壓（是真的「打」和「壓」）和民眾的懷疑兩座大山之下苟且殘喘。

德國記者只是「被圍住」，並未受到肢體攻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會受到攻擊。而中國記者在面臨這樣的情況下一定是恐懼的，一定是「不專業的」。我看著記者在拳打腳踢之下掙扎大叫，真的流下眼淚。我堅信，記者是神聖的工作；若不被讚美，至少不該被踐踏。如果他不反抗、不尖叫、不被錄下視頻，所謂的「專業的記者」或者「記者的專業性」只會流於空談。

在事件中「成為主角」，對記者是可悲的。要麼自己德不配位，要麼環境不讓生存。後者更令人悲憤，也更令人無力。只願自己做好前者，永遠不要遇到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