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438《史記》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17：該為因私欲而死的君主殉死嗎？

──────────原文──────────

莊公三年，晉大夫欒盈奔齊，莊公厚客待之。晏嬰、田文子諫，公弗聽。四年，齊莊公使欒盈閒入晉曲沃為內應，以兵隨之，上太行，入孟門。欒盈敗，齊兵還，取朝歌。

六年，初，棠公妻好，棠公死，崔杼取之。莊公通之，數如崔氏，以崔杼之冠賜人。待者曰：「不可。」崔杼怒，因其伐晉，欲與晉合謀襲齊而不得閒。莊公嘗笞宦者賈舉，賈舉復侍，為崔杼閒公以報怨。五月，莒子朝齊，齊以甲戌饗之。崔杼稱病不視事。乙亥，公問崔杼病，遂從崔杼妻。崔杼妻入室，與崔杼自閉戶不出，公擁柱而歌。宦者賈舉遮公從官而入，閉門，崔杼之徒持兵從中起。公登臺而請解，不許；請盟，不許；請自殺於廟，不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爭趣有淫者，不知二命。」公踰墻，射中公股，公反墜，遂弒之。晏嬰立崔杼門外，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門開而入，枕公尸而哭，三踴而出。人謂崔杼：「必殺之。」崔杼曰：「民之望也，捨之得民。」

──────────翻譯──────────

齊莊公在位第三年，晉國大夫「欒盈」投奔齊國，齊莊公用隆重的禮儀接待他。「晏嬰」、「田文子」對此提出勸諫，但莊公不聽。

齊莊公在位第四年，派欒盈秘密進入晉國的「曲沃」做為內應，並派軍隊隨後發動對晉國的攻擊，登上「太行山」，進入「孟門關」。欒盈內應失敗，齊軍在回軍的途中攻下「朝歌」。

齊莊公在位第六年，當初，「棠公」的妻子很美麗，棠公死後，「崔杼」娶了她。莊公與她私通，多次去崔氏家裡幽會，還把崔杼的帽子拿去賞賜給別人。

莊公的侍從說：「不可以這樣做。」

崔杼十分惱怒，趁莊公討伐晉國的時候，想與晉國合謀襲擊齊莊公但始終沒有機會。齊莊公曾經鞭打過宦官「賈舉」，賈舉後來又再度侍候莊公，替崔杼窺伺莊公的間隙來報復當年被鞭打的仇怨。五月，「莒國」國君前來朝見齊國國君，齊莊公在甲戌這天設宴款待他。崔杼謊稱有病不去上朝。隔天，也就是乙亥日，莊公前來探望崔杼的病情，緊緊跟隨著崔杼的妻子。崔杼的妻子進入內室，與崔杼關緊屋門不出來，齊莊公在前堂抱著庭柱唱歌。這時宦官賈舉把莊公的隨從官員攔阻在大門外面，而他自己進去後就把大門關上。崔杼的黨徒拿著兵器從裡面起事。齊莊公登上高台請求和解，崔杼不答應，莊公又請求訂立盟約，崔杼也不答應，莊公又請求回自己的祖廟自殺，崔杼仍不答應。

崔杼的黨羽們說：「您的大臣崔杼得了重病，不能聆聽你的吩咐。這裡離宮廷很近，我們只管捉拿淫亂之徒，不知道有其他命令。」

齊莊公爬上墻頭，被人射中大腿，從墻頭上摔下來，黨徒們就把殺死了他。

晏嬰站在崔杼的門外，說：

「國君為社稷而死，那麼臣子也應該為他殉死；國君為社稷而逃亡，那麼臣子也應該隨他流亡。但如果國君為私欲而死或逃亡，那麼如果不是他的親信，誰願意隨他死隨他逃亡呢！」

門打開之後，晏嬰走了進去，把莊公的屍體放在自己的大腿，哭了起來，又頓足三次以示哀痛，然後走了出來。

有人對崔杼說：「一定要殺死晏嬰！」

崔杼說：「他深得眾望，放過他可以得到民心。」

─────────解說與心得─────────

在上一篇內容裡，齊靈公因為寵愛戎姬而換掉太子，即使新太子的生母「仲姬」並不希望因此破壞國家體制，但仍無法阻止這場宮廷內鬥的發生。最終，原本的太子，也就是當年曾當過晉國人質，也被各諸侯所承認的「公子光」，終究還是繼承了齊國國君的位子，成為了齊莊公。但嚴格來說，史學界稱他為「齊後莊公」，這是因為之前也有一位國君也被稱為「齊莊公」的關係。

然而，這位奪回權位的齊後莊公卻有點得意忘形了，竟然收留了來自晉國的投奔者。為何收留鄰國的投奔者，卻引來大臣晏嬰與田文子的反彈呢？

其實，就外交關係來說，收留鄰國的投奔者，就等於跟鄰國敵對。所以齊後莊公收留了晉國的投奔者，就等於宣布跟晉國敵對，這絕非齊國所樂見的。因此晏嬰與田文子才會反對。

不過，齊後莊公卻不理會大臣的反對，反而自以為聰明的希望透過這位投奔者當內應，趁機攻打晉國，一報當年曾經當過晉國人制的仇。然而，這種裡應外合的伎倆終究被識破下，齊國軍隊在回家時只好欺負了一下附近的小國──「衛國」的朝歌，藉此發洩一下失敗的怨氣。

接著，司馬遷為我們留下一段令人傻眼的紀錄。這位齊後莊公，竟然跟大臣的妻子私通，甚至多次去大臣家偷情後，還拿著這位大臣的帽子當作禮物送給其他人。這明目張膽的偷情行徑，終於惹火這位大臣。因此這位大臣也有樣學樣地用著「裡應外合」的伎倆，將齊後莊公殺死於自家院子裡。

司馬遷在這段內容裡的描述頗為生動，像是假藉探病其實是來偷情的齊後莊公，被崔氏夫婦拒之門外時，他竟然「擁柱而歌」，那麼他在唱什麼歌呢？我想應該不是跟崔杼道歉的歌曲，而是跟崔杼的妻子求愛的情歌才對，真難想像一位君王竟然會如此荒唐。

諷刺的是，如果上一篇的「仲姬」得知此事的話，應該也會寧願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並繼任國君吧！沒想到堅守禮法卻讓這種人繼任為國君，堅守禮法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最後，當齊國國君在大臣家裡遭到包圍的消息傳到宮廷時，大臣晏嬰也到場關心。得知君主已死，晏嬰雖然冷冷的說不需要為這種國君赴死，但他還是遵照禮節，在君王的遺體前表達該有的哀傷後，就逕自離開。如此「公私分明」，也令人佩服。畢竟，相較之下，其他大臣根本連到場關心都沒有，可見齊後莊公的行徑應該也讓不少大臣不滿吧！然而，即使也是不滿，晏嬰仍舊到場關心，仍舊以臣子的身分表達感傷，這就是晏嬰公私分明的地方。

在上一篇內容裡，我曾提到司馬遷「隱惡揚善」的寫作筆法。所以在〈齊太公世家〉裡，我們很難看到齊國欺負其他小國，導致鄰國出兵討伐齊國的內容。但為何齊國國君的壞事，卻被司馬遷寫在這篇內容中呢？我想，這是因為「隱惡揚善」的寫作筆法還是有主角上的差別的。這篇內容的主角是「齊國」而非「齊國國君」，所以才會對「齊國」做的壞事隱藏，但對「齊國國君」的壞事保留。

至於齊國又再度發生弒君內亂後，接下來還會遇到什麼危機與挑戰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