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利主義者的死人頭
功利主義大概是最被人誤解的一種主義，總被認為跟自私自利的小人有關。其實都是翻譯的錯：這一套原稱為Utilitarianism的政治哲學，由英國思想家邊沁所創，以「為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為基礎原則，絕非以個人利益為依歸，譯作「效益主義」更為貼切。
邊沁為人所熟悉的是「圓型監獄」計劃，讓囚室建在監獄周邊，獄警則在中央高塔裡，然後利用光學配置，使獄警看到囚犯在幹甚麼，囚犯卻看不見監視者。效益主義講求成本效益，圓型監獄的設計原理是：當囚犯不知道監視者是否看著自己，便會每分每刻循規蹈矩，自我規訓，這樣便可以最少的獄警管理最多的囚犯。圓型監獄始終沒有建成，但想想今天閉路電視無處不在，背後的原理是一脈相承的。
邊沁不信上帝，不信復活，也不想給教堂賺殮葬費，所以立下遺囑，請醫生把他的遺體製成標本，並套上他穿過的衣服。怎料其頭部在進行防腐程序時出了意外，變成可怖的乾屍模樣，唯有以蠟像代替。後來醫生把邊沁的「金身」轉贈給倫敦大學學院。
最近大學邀請了藝術家Marcus Lyall以邊沁那乾癟的頭製作一個恐怖的影像裝置：只要你走近裝置前方，邊沁的樣子便會冒現，隨著你走動而轉頭，而且雙眼一直瞪著你。
這就是圓形監獄的夢魘。
倫敦大學學院長期公開展示一個哲學家的遺體，這件事本身已令人頭皮發麻，難怪多年以來有關這副屍骸及其主人邊沁的傳說流傳甚廣。有說因為邊沁是這所大學的創辦人之一，所以大學把他的屍體保存，並在每次召開校務會議時，把這「金身」用輪椅推進會議室，在會議紀錄上寫上「邊沁出席，但沒有投票」。
其實邊沁不是這所大學的創辦人，不過創辦人們皆認同邊沁的教育理念，認為大學應吸納更多中等階層的學生，故此邊沁被視為這所大學的精神領袖。恆常的校務會議並不會驚動他老人家，只有在近年一次會議例外地請他「出席」。
另一則有關邊沁的「Fake News」是：他的頭髗曾被學生偷走，然後被當足球來踢。負責照顧這個頭的專家澄清，他的頭太脆弱，被踢幾腳便會損壞變形。事實上，邊沁的頭部仍然完整，只是因防腐程序失誤而變色及枯乾。
但「偷頭」卻真有其事：鄰校倫敦國王學院的學生曾經「綁架」邊沁的頭，並要求一百英鎊的「贖金」捐獻給慈善組織，結果倫敦大學學院只付了十英鎊。把哲學家的頭贖回來後，校方不再將之公開展示。後來國王學院的學生再來「光顧」，連蠟像頭也不放過，照偷可也。
因此我懷疑，最近在邊沁遺體旁設置的、那個會一直轉臉瞪著你的恐怖人頭影像裝置其實是用來防盜的。
[原載於am730「超齡學生大笨鐘」，2019年2月15、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