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思考有多難｜言起教育

Matters是一個話題轉換很快的地方，每一天主屏上的文章主題似乎都在大跨度的轉變。這也是我喜歡這裏的原因之一：她就像是一塊未開發的土地，任何思想都可以在這裏生長。

不過也是因爲轉換的太快，有時候想談一些事情，轉眼就覺得失去了熱度。比如這個話題，今天又想起來好像還沒過活動的時間，於是拿出來說一說。

”教育“一詞，解釋起來就是”教書育人“。四個字雖然簡單，但拆開來看，卻是兩樣不同的東西：

教書，把人類賴以發展至今的根本——語言，科學，知識，以及藝術，文化，通過書本和課堂傳遞下去。這些內容都是比較客觀的東西，科學類學科不用說，即使是繪畫、音樂這些藝術學科，也有基本的理論知識和訓練方法。簡單而言，“教書”是提升一個人自身能力的工作。

育人則是傳遞價值觀，規範社會行爲的工作，是讓一個人“更能夠融入社會”的內容。一個人秉持什麼樣的價值觀念，如何定義自己的社會位置，如何判斷對錯是非，都歸於“育人”這個部分。

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都是被教育出來的產物。我們的個人知識和技能，以及我們的價值觀、是非觀，很大程度——如果不是全部的話——都會受到從小受到的教育影響。這種影響會重要到什麼程度呢？舉個例子，某個孩子是個非常叛逆的小孩，他拒絕接收父母灌輸的社會觀念，任何事都要追求特立獨行，甘於成爲社會上成年人眼中的”不良份子“。但如果仔細想想，”叛逆“本身不也是建立在自身教育的基礎上，只是選擇了對立面嗎？

人類天生就是逃避思考的動物。大約是在古老的年代，人類還要和其它動物爭奪食物和逃避其它捕獵者的時候，”思考“這個行爲會降低身體的反應速度和對環境的敏感度，是一種十分危險的行爲；而即使是在今天，一個從小就每天思考人類起源和宇宙爆炸問題的孩子，可能多半也不會對經商從政這類事情有什麼興趣。對於外人或者父母而言，這種愛思考的小孩簡直沒什麼用處還要擔心他將來會在社會站不住腳；而對小孩本身來說，思想中的世界比現實世界有趣太多了，麻煩的事情反而是要減少思考時間去處理世俗的事務和生存問題吧。

教育本身，應當是另人進步向上的。“教書”讓人有更豐富的知識視野，“育人”讓人有思考的精神，讓社會進步。但實際上，我們的教育恰恰有時候走向相反的方向：並不是教人獨立，而是在教孩子放棄獨立思想，變成一個庸碌的人來融入社會。我們的小孩從小就被教育“要乖哦，要聽媽媽話，要聽老師的話”，小孩如果不聽話，大人就會生氣，強壓小孩子閉嘴。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爲這種教育問題只在大陸比較嚴重，但後來發現其實香港和臺灣也是這樣教育孩子。我看過一個臺灣人在youtube上吐槽自己的教育，說大人們把養小孩當成打電動遊戲，只要把技能樹點滿就可以了，但卻從來沒考慮過孩子也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的個體，他們應當有選擇的權力。

這樣子來看，教育的問題就並不是民主和專制體制的問題了。我覺得可以歸入另一個大筐：大陸文明體系。

我們的祖輩都是在同一片大陸上生活，可能中間有些遷徙，但都是雙腿能夠到達的地方。他們以農耕爲生，其它的行業都幾乎是在農耕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生活穩定而少變動。在這樣的背景下，上一輩的人當然希望自己老了之後能得到下一輩的照顧，所以在家庭教育上，自然從小就向孩子灌輸“要聽話、要孝敬、要養老人”的思想，不僅如此，還要發明一大堆的繁文縟節來規範下一代的行爲，確保自己不能動的時候，孩子們能夠自動自發的照顧自己直到送終。孩子們當然也是願意這麼做的——因爲他們自己也有老的一天啊。現在有人詬病中共把社會養老的責任推給家庭，還要民衆給大規模的養老金虧空買單，我倒覺得是傳統的養老思想的延續，中共只是利用了這一點而已。

相對而言，我覺得維京海盜們就不太關心自己的養老問題，他們更關係孩子的“戰鬥力”，因爲孩子們將來要和自己一樣隨時面對不確定的環境，戰鬥力是自己的家族得以繁衍的本錢，至於自己如果有幸能活到走不動路不能出海的那天，就和其他不能出海的老人們一起聊天吹牛，哄哄那些還年幼不能出海的孫子輩們。“民主”的發源，大約是在這樣的海洋文明土壤下才更容易滋長。

當然今天的世界已經與以往很不相同。昔日的海盜們都已經扎根在陸地，開始穩定的生活了，而昔日祖輩生活在大陸的人們如今可以自由的遷徙，脫離土地和農耕去開展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大陸文明和海洋文明正在融合，而隨着每一代新人自我意識的覺醒，中國向民主的方向過渡我覺得是一件必然的事情——當然，這個過渡不見得是和平自然的過渡，它更可能是伴隨着幾代人的鬥爭和犧牲。

法國人勒龐在《烏合之衆》中說，一個個體一旦融入到羣體裏面去，就會自然的放棄個人意志，轉而使羣體思想佔據統治的地位。他說這些話的時代背景是法國大革命之後，但在今天仍然有巨大的價值。直到今天，如果你背離自己所在的羣體獨立思考，你很可能會變成這個羣體的敵人，甚至無法生存下去。這也是“社會主義”的強大之處——它不允許不同意見出現，在它控制的整個大陸之下都不允許。

打算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國安法》還只是一個捕風捉影的消息，而今，它很可能將成爲盤旋在香港頭上的一個噩夢。梁啓智先生做了一篇文章，討論《國安法》違背《基本法》的矛盾之處。但我覺得這只是一個比較文明的說法。因爲《國安法》的問題根本不在與法條上的矛盾，而是立法的過程和立法精神本身的荒謬。這就像是一個惡霸在霸佔村子之後，隨意在一張紙上寫的霸王規定，全部加起來意思只有一個：我可以欺負你，但你敢說一個“不”字就弄死你。

這就是人類法律歷史上的笑話，不但《基本法》在它面前是個廢紙，根本連中共的《憲法》也成了“一部過期的歷史文件”好嘛！

這一代香港年輕人，從小生活在自由、教養的環境下，毫無疑問是具有獨立思考的精神的。他們的抗爭，不僅僅是對一部“送中法”或者“國安法”的抗爭，而是對一個舊時代專制迂腐思想的抗爭。這不應當只是香港青年們自己的抗爭，也不是全體香港人的抗爭，而是全體能夠有獨立思考、自由精神的華人共同的抗爭，是人類文明自我革新的抗爭。香港不是一座孤島，她擁有全人類進步文明的支撐。

對，這就是一篇寫跑題了的文章。

最後說明一下，我是大陸人，喜歡用繁體字只是個人的愛好而已（說是“裝作有文化”大概也可以的）。別再討論大陸人和港人臺灣人的差別了，其實是願意獨立思考、追求自由思想的人和甘於昏庸逃避思考的兩種人差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