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ake swimmer

D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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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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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9日晚,三明治吃了一半

「你要享受在水裏的感覺。」

余甘扯了扯泳衣細細的肩帶,蹲下去讓自己浸入沈寂整夜的水體。腿伸進去的一瞬間,她看到自己左腳腳趾的亮片在攪起的水波裏短暫地炸開了一下。

又一周沒有遊泳,又是再熟悉不過的不安。她在水中站穩,輕輕晃動手臂和小腿,好讓皮膚更快適應水的微涼。但她知道,這時豎毛肌已經開始收縮顫抖,刺激逐漸包圍她的上臂和大腿,跟聽到她最喜歡的音樂時一樣。深吸一口氣,她面向淺水區的橫邊,後退了三四米,彎膝,耳邊響起不知是第幾個遊泳教練的話。

可是對余甘來說,在泳池裏尋找享受猶如尋找神跡,當初學遊泳的三年裏如此,如今每次下水後的前三十分鐘也是如此。無數個在水中掙紮的時日磨練了她對自己的耐心,也教她漸漸學會分神出來,觀摩自己的身體和身體裏的恐懼。

她想,她是害怕失去呼吸。頭埋到水裏的那一瞬,呼吸和生存的選擇就被奪走,她無法思索,也無法控製渾身發僵的肌肉,只能徒勞地慌亂掙紮。畏懼失控最後變作失控。余甘覺得這種滅頂的恐懼,是她大腦變換出的水刑。她討厭控製不住自己的念想,討厭受這念想驅使的孱弱肢體,在水中扭成笨拙、醜陋的姿態,理智連同尊嚴都被池水吞去。

很長一段時間裏余甘都這麽想。但幸好媽媽時時陪在身邊充當助教,在愛的人面前,理智尊嚴倒也沒那麽緊要。時間久了,日復一日的恐懼練習變得越來越可以忍受。大抵還是因為不服輸,余甘拼命地想要告訴自己:呼吸對於身體來說並非時時必要,一呼一吸間有的是空檔。當她終於暫時拋下無法呼吸的懼怕時,透過泳鏡上的水汽,余甘第一次發現陽光打在池底這麽好看。

自此,遊泳對余甘而言更像是心理醫生鼓勵病人去做的某種挑戰,要她去泳池裏找那股曾經拂過背部的溫柔水波。她開始喜歡這個過程,開始享受慢慢說服自己放下恐懼和執著後,疲憊但卻安穩的感覺。她知道,這是她親手觸到的自信的形狀。

興許是換氣後頭入水的角度不對,液體忽地沖入鼻腔,余甘慌忙從水中站起,心跳飛快。她站在水中,人好像被拋到岸邊,情緒密密匝匝混作一團,除了驚嚇、沮喪之外,還有一丁點委屈。她有些用力地按住胸口,希望能從胸腔裏擠出些安全感。是因為來回反復嗎?還是她把岸上的恐懼帶到了水裏?

想到這裏,她發現,原來所有的恐懼都形似,就像愛一樣。

註:「余甘」名盜自韓松《緊急聯絡人》,《香港文學》2023年12月號總第468期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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