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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在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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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 | 穿越东部海岸线,走过阿拉伯的一号公路

吉米在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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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故事的最终章,我到达了东部的海岸线。

绵延的海岸公路,一面是高耸的乱石悬崖,一面是无尽湛蓝的海岸;车子在不见尽头的荒野上飞驰,迎面吹来炎热潮湿的海风…这不就是中东版的加州一号公路吗?(连中间站都叫Sur,不太Big而已……)


从首都马斯喀特,到东部的海港城市苏尔(Sur),再到阿拉伯半岛东极Ras Al-Jinz,伴着阿曼湾海岸的这段公路旅行,原本是我阿曼之行的最后一段。可在Jebel Akhdar上严重出师未捷后,一切计划便都被打乱了。

经过在警察局的一晚,我被保险公司的小哥救援回马斯喀特,一路上,沙漠地带竟罕有地下起了暴雨——什么气氛组!

在马斯喀特躺平了一天后,天空还是阴沉,我却已经等不及要再次出发了。倒也不是说忘记了前一天的恐怖经历,开着新换好的车,我在每个U型弯道都恨不得停车观察路况后再走,生怕后面又来一辆不要命的大货车。只是……The wild is calling! 就是心有余悸,也不能不继续出发。

而这趟阿曼湾海岸之行,也的确值得我对她的一切向往和期待。

Riyam: 首都里的荒原

阿曼是一个属于荒野的国度,就连首都也是如此。入口隐藏在马斯喀特老城区中心的Mutrah to Riyam Trail,是Alltrail上马斯喀特排名第一的徒步路线,果然名不虚传。

在繁忙的沿海公路旁停好车,走入一个小社区,穿过一座清真寺的后门,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上乱石荒山,城市和文明社会,好像突然就消失在门的那边了。

我越往上走,来自马斯喀特古老集市的喧嚣就越发模糊,翻过一个小山坡后,终于彻底听不见了。

往前面看,是绵延无尽的乱石荒山,狂风呼啸,卷起的尘土,穿越蔓延整座半岛的干旱苍凉,远处还隐约传来动物的嚎叫声;而回望,马斯喀特在山海之间的狭长区域延伸,一座座山丘上的要塞,是城市与荒野的界碑。

透过群山中的缺口,豪华邮轮像海市蜃楼般停在不远的海港。邮轮上坐满的是由欧洲来度圣诞假期的家庭,拖家带口,甲板上有不断供的酒水和现场乐队,前来猎奇波斯湾的神秘海域。而我俯瞰他们,却是在一片没有绿色和人烟的荒原。真是有种进了平行宇宙的割裂感。

没有植被的山体难以储水,在前一天的大雨后,山谷已经成了条齐腰深的溪流。我还站在河谷入口,纠结是涉水前进还是原路返回,后面却终于传来了人声——

两位本地小哥穿着白袍和凉鞋,上蹿下跳,健步如飞,走山路就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弄得我这颇为专业的登山鞋很没面子。

他们热情地和我打了招呼,中东式的露齿笑,络腮胡都被带得一颤一颤的。然后撩起白袍,一脚就踩进了河谷里。这么搞,我当然也只能跟上。

再然后,噗一下;爬起来,再噗一下……眼看着他们整整摔了八次。

不过,多谢他们的探索,我倒是能靠排除法找到比较好走的路。于是,我跟着他们,在池水里半游半走,在碎石崖壁上攀爬,又小心翼翼地,不想踩到溪流边刚长出来的绿色。

在白袍湿成了一块沉重的毛巾后,两位小哥终于受不了了,把它脱掉,打了赤膊。得了,荒野里,本来就没什么戒律可言。

他们完全不说英语,但还是时不时回头看一下, 然后对着我凝重地点一点头,好像在鼓励我一定要坚持下去——额,虽然湿透的鞋子很不好走,但情况也没到那么糟糕吧!

鞋子浸饱了水之后,每走一步都好像拖着生活的重压。就这样走啊走啊,走到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刚才还清澈汹涌的溪水,在荒漠的孔道里,已经被削减成了一片滩涂。再翻过一个小山坡,先是海浪声、鸣笛声、人声,声声都重新传来;然后城堡和房屋,就突然出现在山的另一边。

两个小哥边继续下山,边赶紧把半干的白袍穿上,又回头,跟我最后郑重点头,也不说话,就隐没在不知道哪条街道里了。

这时候,阳光收走了最后一份余温,海港那边成片地亮起路灯,马斯喀特的夜,刚刚好来到了。

古时的商人和旅者,在烈日中跋涉,翻越山岭,经历过蔓延整个半岛的荒凉,终于第一次见到马斯喀特的海港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视角。

【安全提醒】

💦步道有将近1km在河谷底部,雨季时需要涉水通过,水位最深过腰。如果上游有降水预报,为防洪水,最好不要进入河谷段。

🧗步道以黄红色块作标识,指示清晰,但基本没有维护,多处要手脚并用开路,且碎石坡路容易打滑,登山鞋和登山杖是必备(除非你是本地小哥且不怕摔……)。

Ras Al-Jinz: 东极之夜

阿曼湾的海岸公路是一段回头路,因此从马斯喀特出发后,我决定先直奔阿拉伯半岛的东极点Ras Al-Jinz。

傍晚到达东部大城苏尔(Sur),我先跑到家乐福里补货,超市虽还是法国式模样,但身穿Burka(全黑罩袍)的女性明显变多,还有投向东亚面孔的奇怪目光:你在这里干嘛?

与国际化的马斯喀特不同,我已经来到阿曼的广袤腹地了。

这片地广人稀的区域,是绿海龟的重要栖息地。深夜温度较低时,海龟妈妈会爬上沙滩,挖好洞,将蛋产在沙子里。海边的保护区安排每晚两次的导览,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一群群欧洲的大家庭,爸妈举着红光手电,小孩一深一浅地跋涉,在沙滩上寻找海龟的踪迹。

寻找通常是漫长而徒劳的。但大半个小时过去,队伍里的聊天声、哭闹声快控制不住的时候,身着白袍的向导总会突然停下,然后示意大家肃静,红光一照,有只海龟妈妈正从沙子里缓缓探出头来。


这时漫无边际的黑暗,星月夜,大家的呼吸声,聚集成有规律的闷响。大人小孩好像都不敢发出声音了,只剩下目送,一直到她缓慢而坚定地回到海里。

看过海龟,已然是后半夜,我的车顶帐篷在Jebel Akhdar出事故时已经报废,只得在车子里面睡一晚(有些求之不得!)。我把车子开离保护区,想着一大片的无人区,随便找个位置扎营就好。

结果没想到,我沿着海边崖顶的土路开啊开,这里看到片平地,里面已经停了辆车,车主在旁边摆弄着三脚架;那里一个小坡,一大家子还举着手电筒,艰难地搭帐篷。真是人在路上,风光狗所见都略同啊!

于是我也加入这大军,停车,关灯,架脚架,寂静黑暗的原野,洋洋洒洒的冬季银河,铺满了整片夜空。这是阿拉伯半岛的十二月,再加上内陆不断呼啸而来夹着沙土的风,竟然还有了一丝寒意。

而第二天早上,阿拉伯半岛的第一缕阳光,准时洒落在Ras Al-Jinz的海岸线上。而我坐到悬崖顶上,海鸥成群飞过,东边的印度洋缓缓亮起。

Qulhat: 与郑和在同一片海港

如果说阿曼的黑夜是纯粹属于荒野的,那么当太阳升起,文明的绿意,便在山海之间的河谷地滋养起来了。

在阿曼东部的群山里,偶然经过的海洋水汽,会创造出一些雨季时有水的河谷,被称作Wadi。这些河谷是文明的源泉,每一片河谷绿洲,便对应着一座城市;而当河水消退的时候,文明便也消散在沙尘中了。

我现在便身处一个消散的文明当中。乡间小路的标线完全被沙尘盖住了,我大致按着方向开,可终于,车子正碾在一片鹅卵石滩上,而再往前,我的底盘已不可能通过时,才发现,我已经开到了古老河床的中央。

我下车找出去的路线,误打误撞地,看到了河床那边坍塌一半的圆顶,古老建筑外墙上的花纹还依稀可辨。

这时又有轮胎碾压河床的声音传来,我赶紧挥手兼摇头,说这么走不对,可那人硬是加起了速,理解成了我让他停在我后面。好家伙,这下两辆车,更难掉头出去了啊!

等那车停好,上面下来的竟然是相当稀有的东亚面孔,我兴奋又尴尬地讲了几句中文,才发现他们表示一点没听懂。

这是日本的一家三口:历史文化爱好者,世界遗产收集者,UNESCO的指南语焉不详,他们便靠着不精准的地图兜啊兜圈,见到我停的车,方顿悟寻得古城的机窍。

他们的英语呢,我也只能懂一半,赶紧上网查查才知道,此乃世界文化遗产盖勒哈特(Qalhat)古城,在被地震、干旱和葡萄牙殖民者毁灭前,这里是是阿曼湾的最大港口,海上丝路重镇,富饶奢华的波斯湾明珠。而曾到访这里的人,除了误入河床的我们,还有马可波罗、郑和。

如今,盖勒哈特古城几乎完全成为废墟,唯一稍微完整的建筑是一座陵墓,属于曾经的统治者比比·玛丽亚姆王后。往海的方向望去,绵延的沙滩,海浪终年在拍打,曾经繁荣的港口已经不剩什么痕迹了。

日本妈妈一直在给我道谢,说什么要不是我,他们找一天也不会知道去古城要走如此柳暗花明的路。而我在想的是:当郑和的船队在茫茫海上,借着指南针辨认方向,撑起桅杆穿过海雾,终于看到海岸线上方正的圆顶,来到盖勒哈特的城市时,他所体会的,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心情吧?

【安全提醒】

盖勒哈特古城仍在考古发掘阶段,不允许游客进入。从河床可以绕开被封闭的入口,但远观即可,不宜进入发掘区影响考古工作。

Wadi Shab: 阿曼小尼斯

干涸的河谷带走了一座繁荣的港口,充沛的河谷却代表了生机和可能性,Wadi Shab就是个例。当我来到这座小镇,路上已有了明显服务于旅游业的餐馆和小商店,而抵达入海口处的停车场时,甚至没找到车位——什么小长假出游体验!

Wadi Shab是一片要坐船后再徒步45分钟才能到达的山谷,人们在斗折难行的山路上,手脚并用着前进,而山谷回报的是雄奇险峻的山势,和荒漠中一片清澈的溪水。

不知道是不是法国人对阿曼有特别的喜爱,走在Wadi Shab稍显拥挤的山路上,法语浓度简直高到过分。我前面是法国一家人,后面是法国独行侠,前前后后,高强度法语听力训练不间断,走到最后,我都以为自己是在某个法国国家公园里徒步。

在Wadi Shab徒步,是很心旷神怡的。终年奔流的水源,滋养出了水草、椰枣、沙漠地带罕见的大型阔叶植物,甚至还有一片荷花,妥妥的“塞上江南”。

一开始,溪水深深下切谷中,人们只能听到流水声,可往下望,河道却被迫切求生的植物完全铺满。溯溪而上,峡谷逐渐变得开阔,路越来越好走,溪水也越来越平缓,很多地方伸手就能碰到了。

法国人大多心急,老夫老妻倒还矜持,年轻的,几乎是边走边脱掉身上的外套和外裤,不一阵子,就已经是随时可以下水的装扮了。

终于在某处,大家全都停了下来,这时群山豁然开朗,溪水聚成了一片平湖。大人们在两边扎好营地,铺上毛巾就开始日光浴;小孩子直接扎进水里,嬉闹声顺着两侧崖壁回响。

就算是十二月,阿曼的白天也有将近三十度的高温。在这样的晴天里,有一个天然的,流动的泳池,确实很难抑制想跳进去的冲动。

成群成片的法国人,显然已经把这片河谷当成尼斯,或戛纳,或某处地中海边上的海滩了。于是男女老少,都欢快地跳进水中消暑。大家都穿得清凉,露了天体的也不在少数,全然不管这里还是民风保守的半岛了。

我没法放下相机和背包,徒步到此为止,但步道真正的终点,是一个只能游泳进入的隐秘山洞。


我专门跑到水边,和刚认识的,已经在里面玩起水球的法国一家人告别,就开始往回走了。从Wadi Shab再开一个半小时,就能回到马斯喀特。

尽管在欧洲人中的名气越来越大,但阿曼仍远非一个旅游国家。提到中东旅行,阿曼不会是我第一个想到的目的地,国家的配套设施和社会治理,也还没能给旅客最好的保障和体验。

但也许正因为这样,阿曼的山区、沙漠、海岸、河谷,才能保留着粗犷的野性,专供无拘束的冒险家;才能让人记得,石油当水用的阿拉伯半岛,原来并非一片沉闷无聊的黄沙大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有着文明和际遇,有着荒野里的故事。

因为绿山上的事故,我的阿曼之行,在路途和时间上都变得单薄了一些,但还是挺让人怀念的。毕竟,真正的荒野,已经越来越稀有。

更何况,不管荒原虐我多少遍,只要飞一个小时到迪拜,我就要在土豪国的大酒店里,彻底躺平了!

Bimmah Sinkhole,天然蓝洞,也是本地人的游泳池▼


下集预告

云游的里程,从太平洋走到印度洋。而接下来,没错,大西洋的故事要登场了!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