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日本何以如此?請看《七個會議》
一場武漢肺炎,成為世界的照妖鏡,各國政府的荒誕走板刷新我們的認知,尤其是日本。
無論是各種慢半拍決定,包括2月中才宣佈成立包含專家學者的特別會議,又或者放任「鑽石公主號」乘客全國走透透,堅持如期舉行奧運(雖然現在開始鬆口),甚至為怕醫療系統崩潰,拒絕富商孫正義送出檢測試劑的提議…令人傻眼的程度,叫那些「喜歡日本」的人,尤其愛稱日本為「鄉下」的香港哈日族震驚,不禁齊聲問「為什麼日本會這樣呢???」
其實多部影視作品已經交出答案:《真.哥斯拉》令人明白到「開會復開會」的日本官僚文化,而《七個會議》則透過一顆螺絲,體現日本如何因為企業文化賠上整個產業。
日本也有吹哨人
改編自池井戶潤同名小說,加上《半澤直樹》後打響名堂的導演福澤克雄,以及幾乎是日曜劇場總結集的演員陣容——《半澤直樹》及川光博、香川照之、片岡愛之助、北大路欣也…以及很多基本班底,還有《下町火箭》土屋太鳳、小泉孝太郎、朝倉禮生、世良公則、春風亭昇太,《陸王》音尾琢真,甚至連役所廣司最後也來客串一幕,會令觀眾以為《七個會議》跟《半澤直樹》一樣,純粹給上班族打氣(或自慰)。
可是《七個會議》並不是單純的打怪獸(業界大佬),電影在台灣公映的時候,除了借用某市長的「發大財」名言點題之外,英文片名亦甚為醒目:Whistleblower,直譯「吹哨人」,經歷過武漢肺炎後為人熟悉的名詞。比起數不出有幾多場會議,英文片名更為貼題,因為故事講述的就日本的「吹哨人」的處境及困局。
《七個會議》的開場是一場鬧劇:東京建電的金牌銷售經理(片岡愛之助),竟然因為一宗職權騷擾事件而被申訴,串訴的還是團隊的「廢柴」,業績爛、上班打瞌睡、平時最愛請有薪假期的八角(野村萬齋),他不只利用事件就把部長愛將調走,甚至只要對自己不友善的同仁也都一一被調職,究竟這樣的無賴有何能耐?
人命排最後,企業名譽最重要
故事通過一連串詭異的人事調動,引發企業內的另一位課長原島(及川光博)及職員濱本(朝倉禮生)去調查八角的後台,徐徐揭開大集團隱藏的巨大醜聞——為了提升業績,選用有瑕疵的螺絲供應商以節省成本。
由於東京建電同時是高鐵列車、飛機飛機的座椅供應商,採用不合格的螺絲等同妄顧人命!可是如果要把所有座椅召回,東京建電需要支付2000億日圓的賠償金,公司會立即破產,故此高層們只能互相維護,把所有的錯全都歸給下屬、下屬再歸給更下屬,他們會竄改數據,把可能知道內情調走,卻無人敢於提出實質有用的做法。
而看似「無賴」「廢柴」的八角,某程度上跟指出鑽石公主號防疫措施粗疏的岩田健太郎教授一樣,扮演吹哨人(Whistleblower)的角色,看到既然上級不理會他,就直接向更上層投訴,可是就算到了「主公」(北大路欣也)的級別,公司仍然選擇隱瞞真相,把責任推給最下屬。電影的結尾很理想,八角不惜丟了工作也要公開公司醜聞,最後竟能安然無恙地留在舊部門,與原島繼續工作,希望重整公司。
大家看到這裡,應該可以理解當日岩田教授的處境——明明向公眾揭露鑽石公主號防疫不周的真相,卻受盡日本國內的質疑:官僚批評他未經許可擅自登船,不服從現場厚生勞動省人員指令,而網民則批評岩田批判的態指度高傲、向全世界公開疫情會破壞日本形象…
有日媒評論這種現象的成因:「為安定自己立場,不惜竄改、隱瞞,無論發生什麼重大問題,都視而不見。」根本《七個會議》的劇情翻版。
活得像個「武士」並非讚美
八角最後對律師(役所廣司)的一番話,不只為電影收尾,也像為日本這個國家斷症——
醜聞不會從世上消失,絕對不會。這世上篡改數據隱瞞問題的企業,全部一個德性,幹了第一次,就會幹無數次。
從列南座椅數據被篡改那天起,二十年來我始終在思考這個問題。人類是種愚蠢的動物,特別是日本,公司內的常識要比社會上的常識來得重要,感覺這一點已經深深嵌入了日本人的基因。
為了藩國,不惜自己的生命,說得好聽點,活身得就像個武士。古代是藩國,現在換成了公司,為了保住公司,人的一條命又怎比得過公司的存亡呢?西方人聽了這話肯定會想,這種公司趕緊辭職得了,換個公司不就行了?但要是武士脫離了藩,那就意味著完蛋。
忠誠這個詞聽起來不錯,但反過來講,你也享受到了庇護,這種相互依存、相依為命的關係,是日本獨樹一幟的企業文化。
我們這個毫無資源的區區島國,能夠躋身發達國家行列,這種企業文化功不可沒,它有利,也有弊。但我能夠確定一點,我們要像小孩吵架那樣堅持自己的立場,錯的就是錯的,人命高於一切。假如能做到這點,雖然無法徹底杜絕,但篡改數據隱瞞醜聞這類事情,說不定會少一些吧。
忠於「主公」是武士的第一規條,藩國/公司的聲譽排在最高位,為此可以犧牲個人意志及獨特性,「不合群」就會被集體欺凌,「提出問題」才是問題的根源,曾經被讚賞為日本民族優良傳統的特質,在武漢肺炎的疲情當中盡見弊處。
哈日的想像與真實
對香港(主流?)的哈日族來說,像《二月廿九》呈現出的90年代日本電影的唯美,才是他們認知的日本;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描述體制之惡的《半澤直樹》、《Doctor X》,既沒有像《四重奏》有打動(海外劇迷)人心、洞悉人性的深度金句,亦沒有像《Grand Maison Tokyo》有精緻外景、明星魅力及激動人心的熱血情節,但為什麼更能夠得到日本當地觀眾的共鳴?
哈日族對日本的美好想像,包括乾淨清潔、任何時候都高度自律,就算面對地震天災仍然井然有序,教育良好、從不帶麻煩給別人…這些「優點」背後的成因,就是「面子大過天」,集體形象在個人意志之上,而日本真實的一面,就在疫情之下表露無遺。
雖然日本人的確寫得出、拍得出自省的作品,可能他們另一個毛病,就是自省過後生活如常,影視的省思並沒有帶回現實,所以「吹哨人」在戲劇是打破體制的英雄,在現實只會被集體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