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技與公益的碰撞下搞組織：我的 FAB DAO 參與觀察錄（下）

由獨至眾，如何加速？

本文從「認真大會」出發，是因為 DAO 化一年多之後的現在，FAB DAO 推行專案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這種狀況有外部原因，特別是加密貨幣市場從 2022 年起走上熊市，而 NFT 在主流輿論中也退燒，取而代之的是人工智慧。至於內部原因，則跟成員各有本業、總是四處奔忙有關；至於黃豆泥，雖然還是 FAB DAO 成員，但他花費更多心思的地方顯然是數位部。

在西方政治學中，馬基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這位思想家一直引人熱議，原因之一是其著作既偏向君主制又偏向共和制，難以定調其主張。不過時至今日，部分評論家已有初步共識：在馬基維利的歷史情境下，必須設法讓羸弱的義大利立足於殘酷的國際情勢中，而欲達此目標，首先得由一位君主建國（見《君王論》），再由人民護國（見《論李維》） ── 順序不能顛倒，因為群眾紛雜難以啟新，君主獨裁無法守成。「獨與眾」、「君主與共和」的銜接說來容易且在理，實際上卻相當困難。舉例來說，共和時代的人民如何不渴求君主再臨，繼續保有自主精神？過渡至共和時期後，君主制是否留有遺緒？由於立下了初步的體制，如果共和覆滅，立國之君對護國之眾是否有責任？

橫看豎看，FAB DAO 的歷史路徑都與此有些類似。2022 年是 FAB DAO 誕生的時期，固然有許多熱心人士協助專案，但黃豆泥付出最多，獲得的目光也最多；在不至於人多嘴雜的情況下，FAB DAO 能夠迅速累積專案。2023 年是 FAB DAO 的轉型階段，此後要推行專案，必須接受較轉型前更多的眾議，也要根據自己立下的法規行事，要快很難。

在進入各個部門的討論前，或許該提醒一下：雖然整個 DAO 的理念是作為一個如「客廳」般休閒、供大家議論和共事的地方，但在跟外界打交道，特別是進行商業往來時，必須拿出另一個身分（畢竟當前我們的法規還未將 DAO 納入，儘管數位部已著手研究），因此 FAB DAO 還有「廚房」，處理金流、發票和簽約等事務 ── FAB DAO 在 2022 年即以「社會資本」的名義進行了商業登記 ── 雖然百岳計畫時的幾位創 DAO 者已經離去，但育名至今仍在廚房看守，「認真大會」前繼續跟豆泥等人開會。目前浩恩、Gimmy、逸晟、豆泥、育名為廚房的成員。

回顧與交班：FAB DAO 的多元宇宙

陳義甚高的 DAO 不易達成，而當它慢慢到來，反而又考驗大家的自主性了。現在，分別看看 DAO 化後的幾個部門。

藝術銀行

藝術銀行方面，在我的建議下，引入了「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名和討論作品的制度（2022-2024 年，我正好是這個基金會的提名觀察人之一）：分階段使藝術銀行成員（乃至百岳持有者）都成為提名觀察人，寫下提名作品之理由，最終一同表決，動用加密貨幣購藏作品；這些作品和資金目前接存於泰卓鏈上，藝術銀行也自有一個購藏專用的錢包 。我還記得彼此在線上討論作品時的氛圍，有人陳述眼前影像的線條，有人討論專案背後的公共性，這證明沒有多年的專業訓練，也能大方講出自己的想法，而且言之有物。縱使藝術品出自菁英和專家，藝術卻是大眾都能欣賞並參與討論的生活廣場。

走筆至此，我仍不忘藝術銀行大家討論作品時的熱情，整個過程極富教育意義，大家的言談堪稱耀眼奪目。藝術銀行成員之一 Yii ── 曾在國內某藝術基金會任職 ── 事後表示：「這幾次討論真的太好了，跟以往藝術圈的樣子完全不同，相當民主，印象好深刻！」可惜，如前所述走完全程的情況，過去一年多也只有一兩次。我們還興起過在「打開」為這些購藏進來的作品舉辦小型展覽的念頭，無奈適逢年底，區塊鏈相關活動和事務太多，最終沒有完成。

眼下，大家已同意將聯絡人一職交由 Yii 和阿曾，稍後就要將他們引入錢包，而我跟仕東則退出多簽。

行動客廳

「行動客廳」之名其實脫胎自 DAO 化前，每週一讓非政府組織或公益團體來 FAB DAO 的Discord 自我介紹、暢談理念的傳統，因此跟各種社會議題特別相關。DAO 化後，逸晟 2021年即參與的「磺溪生活流域」── 曾毓仁發起，陳其農後來加入 ── 成了行動客廳的焦點。流經士林和北投區的磺溪畔有珍貴的秧雞，但為了除草及清淤，鏟土的怪手往往會破壞秧雞的生活環境。對此，磺溪團隊多次帶領感興趣者前往現場，感受並認識生態。

「在加入 FAB DAO 之前，我就參加了許多關心地方議題的活動，所以心中一直默默地想把磺溪這塊帶進來」，參與磺溪團隊一陣子的逸晟，因為也是 FAB DAO 成員，所以希望用 NFT 的發行喚起大家對生態的注意。NFT 的視覺內容是像素秧雞（電子秧雞），非常可愛，設計概念來自 Frank，技術上則由 DAO 友默默（磺溪在地居民，同時在遊戲產業工作）執行。原本期望搭配網頁前端，讓 NFT 持有者跟電子秧雞互動，甚至最後能獲得「專屬溪流公民證明」，但如今 NFT 完成，前端的製作卻暫時停擺。

當磺溪團隊向明德國小的學童介紹專案，並在既有的闖關活動形式下，開放領取電子秧雞時，大家都相當興奮。NFT 結合社會公益，型塑集體行動，一直是行動客廳的關懷。然而，正如多數人預見的，DAO 友們都太忙了，尤其是對組織活動永遠抱持高度熱情的逸晟，更是大忙人，許多專案在身，往往又是平面設計的救火員。今年，透過跟 Volume DAO 和原典合作，他開始執行規模更大的展場平面設計。說起磺溪專案，他並未放棄，「這個計畫還在暖身階段，我希望在各方信任關係穩固的前提下繼續運作。」

超證實驗室

超證實驗室方面，雖然 Frank 作為「傳 DAO 士」對國內外的 DAO 進行了許多研究，但 Protocol Labs 的 Hypercerts 概念及工具既不成熟又不友善，至少現階段仍是如此。由於初衷是紀錄 DAO 內行動者的貢獻，在 FAB DAO 中的位置屬於「後衛」，因此其他部門遲緩、沒動作了，超證實驗室就會被拖累，開始空轉。

2023 年 4 月和 5 月，Volume DAO 在鳳甲美術館的「台北生成現場」展覽和 g0v 的南庄桐花松，都曾向超證實驗室請益過 Hypercerts，前者甚至小幅度加以使用 ── 具體來說，貢獻者付出一陣努力之後，由大家承認並見證了這些努力的單位創證，貢獻者領證（注意，超證實驗室用心做了中文說明手冊），這些本質上是加密代幣的證書標明了工作項目或性質 ── 但大家都發現，成效非常有限，原因之一是「超證」或「公益憑證」目前沒有二級市場，缺乏任何售出以進行回溯性募資的可能。理論上，這些 cert（ifications）售出後，資金才會進到貢獻者錢包，完成實質的挹注。如果做不到這件事，就未必要採用超證；純粹紀錄行動者貢獻的話，尚有其他方法。

在「認真大會」上，經歷諸多事情和思考的 Frank 總結了自身心得，提出十二字箴言：「了解超證，放下超證，利用超證」── 所謂「利用」，是指跟 Protocol Labs 保持策略上的關係，不透過超證的出售，反而透過跟 Protocol Labs 相關的募資計畫來間接獲得資金。現在，超證實驗室的聯絡人已經改由 Swift 擔任，Frank為副聯絡人。

綠沙發

2023 年 9 月成立的綠沙發（「沙發」的形象呼應行動「客廳」），從是否寫入 FIP2 來看，尚不屬於 FAB DAO 的正規編制，卻已幫 DAO 獲得少許資金。在他們的協助下，FAB DAO 的「補助讚！」成功獲得同年 8 月第 18 輪 的 Gitcoin Grant（簡稱 GG18，截稿前已正要進行 GG21）── 這是 Gitcoin 公司舉辦的公基金大型分配實驗，每季一輪，是目前最著名的鏈上公共財募資活動，使用以太坊第二層 Optimism；針對這輪募資，DAO 友們曾積極相互推薦各種優質專案，除了 FAB DAO，還包括區塊勢、飛地、馬特週報（Denken）、DHK DAO（高重建）等。雖然金額不大，但一方面再次把 FAB DAO 帶向國際，另一方面也實質帶進了資金。羅仕東就曾替 Volume DAO 申請「補助讚！」，跟綠沙發拿到小額資源。以上資源的分配方式都盡可能採取平方投票法（Quadratic Voting）。

由於暫不受限於條文，綠沙發的行動相對靈活。可是即便如此，聯絡人也已換過一次，從 Stanley 轉為 Denken。一開始待在行動客廳且力挺磺溪專案的 Stanley，戲稱自己「聰明，知道趕快跑！」顯見擔任聯絡人並不輕鬆，尤其他在台灣已重拾教鞭。Stanley 表示，現在綠沙發花更多心力投入的是 Gitcoin 的 RetroPGF（回溯性公共財募資），Swift上了相關課程，有資格在地方操作相關工具，綠沙發也因此跟這個國際鏈上平台保持互動。

雖然超證實驗室還可以產生其他專案，但目前的綠沙發似乎取代了超證實驗室一開始企圖透過 Hypercerts 完成的募資目標。「對貢獻者的努力作紀錄」和「針對這些紀錄進行募資」是兩件事，紀錄有非常多方式，不一定要用累積非同質化代幣的方式進行量化計算，而回溯性募資時常依賴的，反而是基礎的文字資料與影像紀錄等質化資料來呈現努力成果。如果有 Web3 的方式來記錄貢獻者的努力固然好，但若沒有或該方式極不成熟，獲得資源恐怕才是頭號任務。更值得思考的是，當團隊人數不多，貢獻者的努力與否或多寡，彼此其實是有目共睹，還沒有到使用特殊工具來計算的程度。

小結

我會把 2023 年至 2024 年中的 FAB DAO 定義為「摸索中的共和國」，黃豆泥這位「君王」在過程中退位，成為一般公民，而共和國整體的積極度有待調動。這個共和國已經有了自己的律法，但要熟悉它並靈活地在其規範下運作，卻是一個考驗。綠沙發在當前的 FAB DAO 共和國中，似乎是一處靈活的小飛地，能夠向外張羅更多資源。

認真大會回顧過往，也前瞻未來。Yii、偷偷、佩麗、芃蕙等過去一年多來參與活動的 DAO 友都出席了，新朋友 FL 和鸚鵡也都彼此打了招呼。就像往常的聚會，逸晟付出心力組織活動，四處告知成員即將開會。我們吃著披薩炸雞，思考接下來的走向，特別是在各個部門面對停滯不前的問題時，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憑良心說，FAB DAO 要能拿回 2022 年的能量繼續運作下去並不容易，但運作是一回事，以「接近 DAO 的方式」運作則是另一回事。這是最艱難也最值得挑戰的 ── 是的，組織過程和方法正是目標之一，本身就會影響組織的關懷 ── 而坐在 FAB LAB 椅子上思考大家提問的我，相當珍惜這一切。

（完）

＊本文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 2022 年「現象書寫-視覺藝評」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