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ce - 2017年reddit的社會實驗

寫了數篇關於reddit的文章後，最後還是想多寫一篇作結。這一篇是繼Aaron Swartz那傳奇但悲傷的人生之後，另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小故事。

在2017年愚人節當天，reddit推出了一個稱為Place的活動。這個由Josh Wardle構思出來的活動只有簡單的規則：在一塊1000 x 1000像素的網絡畫布上，用戶可以在任意一格像素上填上一色(有16款顏色選擇)，之後用戶要等候一段隨機時間才可以再次填色。Wardle及他的團隊都很好奇︰到底在一個自由的虛擬社區裹，無數個素未謀面的網民可以畫出甚麼樣的作品？

Place甫推出大量網民便蜂擁而至，初時大家多抱著鬧鬧玩玩的心態胡亂上色，但很快便出現不同派系在畫布上佔據陣地，他們通常會開設獨立的subreddit招募同路人，並在區內商討圖案設計及協調戰術，然後便有系統地在「領土」內畫出心目中的圖案(最常見的就是各國的國旗)。隨著畫布上所有「空地」已被上色，各派系間便開始出現「紛爭」，相連的兩派網民(或國民)不時在「邊界」進行激列的拉鋸戰，像素上的顏色每分每秒都在跳動。72小時後活動結束，超過1百萬位獨立用戶在畫布上填上1千6百萬個顏色像素。如果將每一個顏色像素變成實體磚頭，數量足夠在整塊畫布上疊上16層。最後的成品就是這塊七彩斑爛、有點像百家布的大拼圖：

（原圖可按reddit連結)

這塊畫初看來雜亂無章擠擁不堪，但細看之下卻有種百花齊放的活力，網民拼命地在這有限的空間上繪上各種圖案，從國旗到球隊徽號到商標到動漫角色到名畫到花紋等不一而足，這種多元並存的狀態某程度就是當下互聯網社區的寫照，不同想法和概念都可以在這個空間上佔一席位。

圖畫中最先映入眼簾的大概就是中央那枝美國旗(充份反映大美國主義？)，然後是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旗幟(亮點︰感謝香港手足！)。在這個無彊界的網絡世界裏，國家仍是一個重要的身份認同基礎，連帶一些國家衝突似乎也被帶進這個虛擬國度內(印巴兩國再度一起，是要接續現實世界的恩怨情仇嗎？)，但同時也看到更多國家們的「心連心聯盟」(巴西、阿根廷和芬蘭；英國和意大利；瑞典和挪威[國旗左右反轉了?]都結盟了)，在德國「東部」還出現了心心國旗聯合國。國與國的共存從來都不容易，但在這塊畫布上網民們還是願意努力作出嘗試，讓不同國家齊集一起「共襄善舉」。(好吧明顯缺席的是非常尊重公民言論自由的中國，reddit的英文界面對中國網民故然是一大障礙，但更主要的原因相信大家都懂的。)

除了國家外，畫布上有更多其他題材的圖案，而且數目更多、設計亦更具創意。圖像底部畫了視窗的經典task bar、然後還很geek地用小畫家打開了梵高的名作"The Starry Night"，成為一個挺有趣的二次創作；大量的動漫角色和元素散佈在畫布各處，彷彿是個動漫二次元大集合；各球隊粉絲也不甘示弱，紛紛畫上愛隊的徽號；還有更多的是文化產品、標誌、商標(Nintendo Switch、LEGO和Tesla在進行置入式廣告嗎？)、明星(有看到南韓國旗旁的BTS字樣嗎)，以及更多看似無厘頭的圖案，他們的出現豐富了畫布內容，也令圖畫有種繽紛活躍的感覺。

這幅由過百萬網民繪畫的圖畫包含五花八門的圖案，它們大多設計精緻，每一點一線都恰到好處(那幅蒙娜麗莎連眼神的精髓都捕捉到了)，而這是靠無數網民互相溝通合作、一點一點地填色才得到的成果。繪畫期間沒有「領袖」帶領網民該如何繪畫，只靠網民自行協調和分工。期間網民對繪畫的題材、圖案的造型、甚至分工細節等都可能有不同意見，但大家都尊重不同人的看法，並嘗試在subreddit內解決(大部份)分歧，而這有機自發的過程本身就可以用「神奇、頂級、超卓」來形容。在網民的協作下，他們最終製作出這幅有點凌亂但卻包羅萬象的作品，你不一定喜歡畫布上的所有元素，但卻總能在一角半隅找到令你會心微笑又或產生共鳴的創作，而讓不同的人(包括繪畫者和觀賞者)各取所需不就是我們一直所追求的理想狀態？

更讓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畫布世界並沒有「執法者」來規管和懲罰網民的逾越行為。在這個自由開放的世界中，只要有心存歹念、又或單純想搗蛋的網民稍為在畫布東放一堆紅、西放一堆綠，那麼今天我們只會看到一堆堆殘缺不全或被塗花的圖案。更有甚者如果有「極端勢力」嘗試將邪惡訊息放到畫布上，說不定reddit可能又會捲入一場placegate風暴──但這一切統統沒有發生。或許曾經有搗蛋鬼在這塊畫布上肆意塗鴉，但更多網民竭力復修，甚至運用創意將本來平淡無奇的板塊加以改造，並成為更有意思的圖案(如車路士隊徽就是在原來的藍色陣地上改畫而成)。網民們對理想圖像的追求成為他們投入創作的動力，同時間破壞行為則被更多網民所排擠和清理，最終一眾redditors的成果得以保存下來。這種眾志成城的精神及對美好願景的追求和付出正是這個實驗中最令人感動的一面。

如果說這個世界不時讓人失望的話，我想這個集體創作稍稍挽回我對未來的一點信心吧。是的，這幅畫只是愚人節的一個網上活動，它和現實世界自然有(巨大的)差別，但我相信它仍然是現實社會的一個縮影，它反映了不少人心中的一些核心價值︰對超越個人的美好事物的嚮往、對自由的肯定、對不同價值的包容、對獲得別人認同的渴望、對無理搗亂的憤慨… … 這些都是社會上彌足珍貴的價值，而要在這個越發抑壓的社會保持這些價值從來都不是易事，但這個小小的社會實驗告訴我們它們從來不曾消失，端看我們是否願意身體力行，為這些價值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