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_03【自信摧毀之路】_雞首？牛後？兜幾？

2020 年 6 月 4 日

國中念的學校當時風評一直不太好，不是不良份子滋事，就是有人圍堵老師對槓，問題學生多多。相較於同區的幾所學校，名校錄取率更是長期低迷，若是能選擇，大概少有家長會把孩子送到那間學校就讀。

還記得國一那年，學校為了扭轉形象拼升學率，顧不得當時頒布不得以能力分班的規定，還是鑽漏洞做了測驗後分班，於是每天到了最後一節課，大家就像大風吹般開始換教室，分到前段班的我也就此開始上著集結所謂優良師資的精英（？）養成課程。

對於這樣每天只有一節課的超前部署究竟發揮了多大作用我是存疑的，但無疑的是，此策略一下，轉瞬間便拉開了班上同學之間的情感距離，那種「妳跟我們不同國」的無聲氛圍梗在中間，有時還會被揶揄「哎呀資優學生就是跟我們不一樣啦」、「會考試就是比較了不起」等等。

接著到了國二，學校更是不遮不掩了，直接能力分班。國三時期更是每天不是考試，就是在準備考試，校園生活塞滿讀書考試再無其他。除了保留「加強體力」用的體育課外，美術課音樂課這類「沒用」的課程幾乎都借來加強重點科目。所以正如之前那篇十真一假的解說文章裡說過的，美術課都拿去上課考試了，因為老師說：「書都讀不完了，哪有空畫什麼畫呢？時間也要懂得花在刀口上，別浪費在無用之物上。」

大概也是從國中這個階段開始，不斷接收「有些事情就是沒有用，不值得浪費時間」的觀念。每當做些大人口中一些有的沒的無用之事都會不禁萌生一種「自己在浪費時間」、「真是不長進」的羞愧感。

長久以來我以為學生時期「借課考試」的狀況是常態，各校盡然，結果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現在回想起來，美術老師每次「被」借課時都一臉不滿與委屈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那一次次的借課就像在宣告著：「你的課沒有價值」。老師的價值由社會判定，而學生的價值由試卷上的數字定義。多了那幾堂課的加強究竟對於學習有多少加分效果我沒有顯著的感受，但是少了那幾堂課的音樂美術家政課，多年後我總感到有所缺失。

《買槍養馬呼大麻范琪斐的美國時間》這本書裡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談到「無用之物」的那個篇章。按作者的觀察，美國「對無用之物的寬容態度，讓很多無用之物有機會發展成有用之物，甚至偉大的事物」。

這不是因為美國有言論自由而已，有言論自由的地方很多，像台灣，但我們的無用之物好像就永遠停留在無用的階段，更糟的是，連有用的都朝無用的方向發展。

如今每當聽到別人說著「無用」論調時，我都不禁會想：去判定一件事情有用無用，難道不是一種自大嗎？

那一年，幾個重點科目的老師像是約好了似的，課堂上總是一再對我們說「你們連附近幾所學校的孩子都比不過了，怎麼跟其他學校的孩子競爭？」、「你們這些鄉下孩子遠不如城市孩子」、「知不知道什麼叫城鄉差距？別人就是資源多，你們只能靠自己努力」、「別人從小就開始培養，不是家教就是補習班，把你們遠遠甩在後頭，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車尾燈」、「別以為現在考試考得不錯就感覺良好，出去跟人家一比，你們都差人一大截」、「你們雖然是前段班，但頂多只能在這個小學校當個雞首得意幾時，到了好學校，你們充其量只能當個牛尾巴甩甩蒼蠅」。

還有老師時不時搬出那則「獅子跟羚羊你追我跑，誰跑慢了就得命喪獅口，所以每天醒來最好死命奔跑」的故事警惕我們不得鬆懈。

那洗腦似的「你們差遠了」的貶低話語聽了一整年，就此讓鄉下孩子不如人的自卑感悄悄深種於心。

我明白老師的目的是想鞭策我們向上，督促我們努力，但……究竟哪來的根據覺得這套「把人貶得一文不值兼威脅式」的激勵方式是有用的呢？所謂因材施教，不正是要顧及到每個學生的狀況嗎？或許會有那麼幾個學生備受刺激而奮發向上，但另一方面也會有人備受打擊而乾脆萎靡擺爛不是嗎？

上了高中、上了大學，即便發現自己並不如老師說的那般不堪，內心卻還是有一角覺得自己比人差。還記得剛上高中那一年，彼此自我介紹說到來自哪所國中時，都讓我不自主地畏縮，好像說出來會被瞧不起，後來還會自嘲加一句「就是風評很差那間啦」；還記得剛上大學和來自其他縣市的同學相處時，也隱約會有種低人一等的卑劣感冒出來，那股「如果不努力跑就會落後於人」的焦慮更是揮之不去。

那些言語像滲透入血般成為我的一部分，消除不了，只能不斷自我催眠「妳很好」來加以平衡，用「就算妳不努力狂奔也不至於落後到被吃掉」來讓自己的腳步緩下來。曾有人說過我骨子裡是工作狂，但其實不是的，我只是太害怕自己少了點努力就會被淘汰，結果如今連好好休息都成了一種必須克服的難題。

後來在一次國中同學會裡，和幾位同學聊到此事，發現竟不是只有我的心境如此。甚至有人說，當初就是害怕去名校當個牛後苦不堪言，才寧可退而求其次選下一個志願，當個雞首還快活些。

不知道當初希望激勵我們往上爬的老師聽到了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