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自相牽──我與西港香
我跟西港香的緣分,原是經由工作而牽繫的。
我是從小就皈依的佛教徒,對於偏近道教的民間信仰有點陌生;2015年,因工作而首度以「觀眾」的角色參與西港刈香,自此,西港香對我而言便別具意義。之後的那科我也去走了走,又過了三年的這一科,還是會去的。
我在西港香主要是看陣頭。
就跟西港香本身一樣,我是因為工作才接觸、認識、了解陣頭,然後有情感聯結與認同。特別是西港香的陣頭。
西港刈香被列為國定民俗,一大原因就在於當中陣頭之難能可貴,不只是出陣數豐,陣種也堪稱是琳瑯滿目,有金獅陣、白鶴陣、五虎平西陣等武陣,有牛犁歌陣、水族陣、水牛陣等文陣,有蜈蚣陣與八美圖等半藝閣半陣頭的類型,最重要的是,西港刈香的陣頭,幾乎仍然全是由各個庄廟組織在地居民自主訓練而成的,為香科而生,因香科而存。
西港香的陣頭因此而很迷人。
他們的表現是充滿熱量的,就像觀陣時往往頂在頭上的豔陽,曬得人汗流浹背,也燃得胸口滾燙,熱氣升騰到眼眶,咻咻著要噴灑出來。
那是血的溫度。
由先祖流到兒孫。流在溪南寮興安宮金獅陣獅兄弟高舉獅頭的手臂裡,流在雙張廍保天宮大鼓花陣大小男孩反覆深蹲的大腿裡,流在海寮普陀寺清和社奏南管的前輩們莊重肅穆的面容裡,流在公塭萬安宮與溪埔寮安溪宮蜈蚣陣上一個個小小神童的軀幹裡。
就快要百歲的何國昭阿公,今年還在眾武陣裡劈腿打拳。一月離世的鄭明義大哥,直至最後仍伴隨著竹橋慶善宮牛犁歌陣的練習。
我看著他們為了組陣而努力奔走,我看著他們為了出陣而費時操演,我記得他們一張張樸實無華的臉。
我在西港香,看的是信仰。我覺得所謂信仰,是指憑藉己心肯認標的為真,毋庸驗證。相信神在,相信陣頭的不可或缺,相信自己的有責有能及與有榮焉。我說信仰與愛情情感相當。
西港香的陣頭好看,因為看見的是名之為信仰的愛情。
只是成住壞空,諸行無常。
三年一科,歲月的流轉其實痕跡鮮明。
耆老們更老了,這一科猶欣喜再逢,下一科還能不能見面呢?
孩子們往往換了一批,上一科的他們到哪裡去了?下一科的孩子們會在哪裡呢?
那年看見的水族陣,殊不知未再現身。
人活在當下,無法回返,不知未來,而在陣裡的他們依然舞著、唱著、奏著,一如他們曾經參與的每一科,一如前人們也這樣走過的一科又一科,像是這一刻會天長地久一樣。
我對牛犁歌陣的關懷特別深。大抵是因為與歌仔戲類同。
竹橋慶善宮牛犁歌陣與東竹林保安宮牛犁歌陣的謝神曲,我都好喜歡。一首名為〈團圓〉,一首是〈拜謝神明〉。
這兩首歌曲所歌頌的,可以說是同一個信念。
回轉鄉里,拜謝天地。
就像逢年過節,人們往往傾向齊聚一堂,三年一會的西港香,比織女見牛郎的間隔還要長,我感覺有一句話無聲的充盈著那個現場──別來無恙。
那是凝聚的召喚。是永康的想望。
我在西港香,看的是生命。我們活著,所以有記憶,所以有情感,所以會期盼。我們祈求安平穩當,四季如常,然後我們謝神。
所以組陣。
我認為支撐西港刈香文武陣頭的是信仰,我說的信仰是源於生命的愛情。
那是內在的感動,立基於個人的經歷,難以複製與傳遞,隨著年歲加深加厚,也不免一同老去逝去。
但還有人在。還有人記得。
我是應聲而去。
我去贊聲。
那其實不是我的信仰,可是愛總無二樣。
拜謝天,拜謝地,拜拜予恁謝神明。
全部轉來鄉里。食起百年。
西港刈香,我在那些陣頭裡,
拜謝神明,在名為信仰的愛裡團圓。
因為活著。
「拜謝天/拜謝地/拜拜予恁謝神明」是〈團圓〉的歌詞。
「全部轉來鄉里」、「食起百年」是〈拜謝神明〉的。
我終究只是一個在外圍觀的人,妄自感動。
不對之處,敬祈指教,望請海涵。
2021.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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