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与胜利:读《日本的世界观》
过段时间就要开学了,不打算读一些大部头让自己太累,专门从书架上选了《日本的世界观》。同读的上一本《静寂工人》一样,这也是一本小书。
马里乌斯·詹森(Marius B. Jansen)所著的《日本的世界观》(Japan and Its world: Two Centuries of Change)是一本讲稿集,共三篇,分别围绕日本18、19、20世纪的三个七十年代,勾勒出日本政府与民间对自身认识和对世界看法的转变。在序言中,作者提到会“在以下几个演讲中利用一些特别令人感兴趣的人物的事业和观点”,来探讨这些变迁,他为此选用的人物分别是杉田玄白、久米邦武和松本重治。然而在我阅读的过程中却愈发感到困惑,作者并没有详述各人的生平和事业与其时代之间的互动,而是简单提及他们而已,这与我所认为的“以人观世”的方法大有出入,可是考虑到演讲这一形式的特殊性,也就不苛责了。顺便说一句,围绕一些非代表性人物或非中心人物来刻画时代巨变的方法,史景迁在《天安门:知识分子与中国革命》一书中做了纯熟的典范式的运用,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读。
要讨论日本,就不得不讨论中国。中日之间的交流在频率上密切,在时间上长远,主要原因在于日本的岛国位置和孤立状态,中国几乎是日本唯一的外来影响,日本以中国为楷模的心态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日本对中国的文化——尤其是政治文化——的摄取具有选择性,对中国文化和政治制度做了精准的切割,这也显示出日本在中古时期就已经不认为自身是中国的附庸,而是拥有自尊的国格。另外,日本不处于清朝的控制下,并对一贯认为是夷狄的满人统治中国表示厌恶,这让人们有机会绕过儒学去探索日本本身的民族性,思想上开始形成日本本位,首先应该了解日本,而后才是中国。当日本学者开始怀疑和拒斥日益衰微,形式有余而创见不足的儒学时,西学(兰学)慢慢填补了这块空白,兰学在技术和医药等方面的市场逐渐打开,得到了认同。
正是长久的学习者的心态和习惯,使得日本在世界近代化潮流中能够快速地转变方向,与中国拉开差距,从中国的巨大影响下脱颖而出,但并不能说这种转变是一蹴而就自然而然的,而是有上述的历史渊源作为支撑。
可惜的是,这种近代化并不充分和成功。日本长久以来有着挥之不去的不安全感,民族国家理论加剧了日本的自尊,二十世纪初在东亚泛滥的民族主义不仅在中国促使革命风起云涌,还对日本施加了巨大影响。日本力求在世界舞台上争取位置,因此要在外成为亚洲的近代化代言人,就要在内收揽资源和人口以匹配和加持这种身份。这种不充分的近代化与日本固有的危机感的结合,推动日本走上了军国主义的道路。
历史总是幽默,明治时期日本和中国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在战后再度重现。日本开始痛苦地反思并在麦克阿瑟的帮助下完成民主化转型,继续接入世界,而中国则在战后封闭在世界之外,中日之间的差距再次拉开。
日本的失败是日本的胜利,中国的胜利是中国的失败。历史的辩证法由时间证明。
无论是民间自有还是官方有意无意地煽动,仇日情绪在国内如地上的口香糖一样顽固,深陷民族主义的泥潭,然而我一直相信,亡国之痛不可忘记,亡国之恨不可永记。以俄为师给中国带来太多深久的苦难,无论从历史经验还是文化心态,我觉得以日为师会让未来的中国做得更好。
虽然是一本小书,但真正理解到位却并不容易,需要一定的关于日本历史和东亚近代化的背景知识。对近代日本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一读,我推荐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