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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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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家族|國族

C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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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在阿拉伯人的國家,都是叫他阿拉伯佬。告訴我「阿拉伯」,這是一個國籍嗎?」

地圖上,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和巴黎是平行的,在巴黎以東五百公里處。開車約要五小時,搭上TGV(法國高速列車)只要兩小時。那是某年聖誕節的假期的頭一日,女孩早就預定好了車票要到史特拉斯堡拜訪素昧平生的表親,不慶祝耶穌誕生的猶太人,他們只是務實的指出,「就是那幾天有空!」。

見到他們時要說什麼?猶太人也要進行貼面禮嗎?如果要的話,是兩下、三下,還是四下?

法國的城市大都有點相像,唯獨史特拉斯堡,似乎有種高冷的氣質,也可能因為當時是冬天吧?在德法交界處——雖然搭高速鐵路兩小時即到達巴黎——更靠近經常聽到的德國巴登。在歷史上,此地的主權曾多次由法國或德國擁有。或許來這裡的尋親之旅能讓女孩更了解自己祖先的流亡史吧?

女孩對史特拉斯堡的印象就是小時候聽過《最後一課》(La Dernière Classe)的故事,聽說上一代人的小學國語課本中也有,中國的中學課本似乎也有。

《最後一課》描寫普法戰爭後被割讓給普魯士的阿爾薩斯省一所鄉村國小,向祖國語言告別的最後一堂法語課,通過一個童稚無知的國小生的自敘和對他的心理活動的描寫,刻畫了小弗郎士和韓麥爾先生的典型形象.生動地表現了法國人民遭受異國統治的痛苦和對自己祖國的熱愛。作品題材雖小,但精心剪裁,記敘詳略得當,主題開掘得很深。教師韓麥爾先生作為一個普通的老師和一個愛國知識分子的典型,他的形象栩栩如生。

學生們平常不愛上法文課,但在下課時,老師告訴他們,明天開始要上德文課了,並在黑板上寫下:「法蘭西萬歲⋯⋯」

法國或德國和女孩並沒有一點關係,但聽這故事時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段經歷。兒時生長的區域大多的孩子都是由祖父母帶大的,祖父大多參與國民黨軍隊,在他們眼中對挑起戰爭又戰敗的日本國沒有一絲可同情。

那時幼稚園老師播放著日本動畫《螢火蟲之墓》給幾個四、五歲的孩童看,包括女孩還有班上一個日籍學生「淳」(Jun)。有些孩子跟著劇情落淚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完影片後有個孩子用異常成熟的語氣冷靜說著:「日本人才不可憐,我爺爺說日本人是壞人,是他們先打人的!」當天這件事情就落幕了,但之後總是有人衝著淳說:「日本人是壞人!」

女孩自始至終像個局外人目睹著一切。

以猶太人血統的這一部分傳承來的教育,和納粹合作負責太平洋戰事的日本當然不是好人;對於從黃埔軍校畢業和國民黨一起打抗日戰爭的祖父而言,同樣也不可能喜歡日本人。但她總覺得別人眼中的她,是沒有資格對此發表意見的。

從很久以前她就有種區隔感,即使有個漢化的姓氏和名字,即使一家人都是中華民國的國籍,卻又總在團體中被人特別點出異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就想低調的隱藏在人群中,她總覺得當時老師是故意的,突然在告訴全班「如何指認漢人血統的特徵」,女孩根本不想檢查,卻被隔壁的小男生注意到了。

他張揚的說:「她和我(們)不一樣!」

不用檢查,也知道自己不會擁有全部的漢人特徵。

膚色較白、眼眸的顏色和髮色不太一樣本來就沒什麼,但那對於從小害羞的女孩而言卻是非常嚴重的事,總是要一一解釋,為什麼我看起來和你們不太一樣?

祖先中有在台的閩南人、從中國移民來的非漢人,還有從1917年從俄羅斯逃往中國又輾轉來到台灣的猶太人⋯⋯

這麼一長串的逃亡/離散史要怎麼和其他孩子說起,他們又不懂這些歷史。


在巴黎時,鮮少有人問起她的來源。其實也不常有人發現她是外地人。

一次,在巴黎的台灣茶店和老闆聊了起來,老闆和她有一樣的姓氏又有著和祖父相同的口音,女孩隨口問了:「老闆是浙江人嗎?」

「是的啊,你是台灣人嗎?看著也不像。你怎麼知道知道我浙江的?」

「你跟我爺爺講話很像啊。他是浙江人,但我是台灣人。」

講完這話,又覺得好奇怪。她跟爺爺沒有一樣的祖國,明明都有著相同國籍。

我的身份認同感到底是由祖先家鄉、血統、民族還是國籍?

這是女孩心中反覆問自己的。

「就連在阿拉伯人的國家,都是叫他阿拉伯佬。告訴我「阿拉伯」,這是一個國籍嗎?」

這是女孩在阿爾及利亞作家的書中看到的。


火車抵達史特拉斯堡了,女孩一走出車站,就看到兩個戴著黑禮帽,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站在一輛藍色Peugeot車外,那就是外型和她絲毫無關係,看起來更接近白種人的遠房堂兄,如果家族不逃亡,他們或許會共享一個名字,但也可能不會有他們的存在。

(待續)

史特拉斯堡的猶太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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