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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yad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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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指纹

在海外,相同的疫情焦虑经历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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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门去采购接下来十天的粮食,天气有些恶趣味的晴朗,前几个月倒是天天刮风下雨,如今蓝天白云惹弄谁的心。离家边最近的大超市还有一百多米远时,就看到影影绰绰的长队,心吧唧一凉,眼前顿现大批民众因粮食短缺而被饿得面黄肌瘦的人间惨况。走近一看发现人倒是不多,排在前头的也就十几人,但大家无不与前面的队友相隔四五米以上,远远躲在我后头的小姑娘就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我,大概都要花个好几秒。心情转而安定,大家终于都有警惕意识了,严严实实戴着口罩的我终于不是一个异类了。

安心距离四米五

从一月二十三号武汉封城开始,整个人都在围着疫情打转,从最初对国内的担心演变成对自身处境的忧虑,生活真是一个完整的怪异的圈,想起一句广为流传形容真切的综上所述:国内人民打上半场,国外人民打下半场,海外华人打满全场

一月二十五号大年初一,那通常是家族百余人踏上拜年聚餐征程的日子,人丁兴旺,家里的聚会一般能绵延到四月,努力一下还可勇闯五一劳动节。对许多老人而言,这可是一年最欢快的日子,刚刚被曝光的疫情对他们来说还遥远得很,断然不能耽误拜年大事。那天我正在剑桥游玩,听闻爷爷照旧在亲戚家喝老酒,我站在剑桥的国王学院前开始和爷爷声嘶力竭地说家乡话,力劝其听话可别乱蹿了。老人自然有自己的固执与傲娇,觉得我实在过虑了。我只能威胁要是爷爷你再乱蹿我可得继续担心,我一担心就无法专心学习,那可就要挂科了。谁想到我在我的梦校前只能用这种“不学习”的陈年老手段威胁我爷爷,还成功了。

接下来便是国内遇到了口罩短缺的问题。于是开始隔着万里联系口罩的事宜,四处打听谁有口罩渠道,常常在拼淘宝手速的时候想起一句顺口广告词:今年过节不收礼呀,收礼只收N95。武汉的疫情报道看着令人揪心,那些沉闷的悲伤,沉默的死亡,深红色的疫情扩散图,都一锤一锤地砸到人身上,一时失语,又一时想说千言万语。

与身体上的病症相比,更明显的是人心的惶惶。妈妈对我说叮咚买菜上已很难抢到什么食物,可能还是要去菜场买菜时我担忧得不行,反复叮嘱一定把口罩戴好,再戴上眼镜帽子,总之要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才行。爸爸明显不太在意疫情,戴口罩时偶尔还露着鼻孔,一次正经戴好后让妈妈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传给我以表清白,其实一拍完照片就把口罩甩到了一边。每天和他们视频的时候唠叨着今天有没有出门呀,出门有没有戴口罩呀,回家有没有消毒呀,反反复复地确实挺烦人的,但心里的担忧好像只能用这种烦人的唠叨来表达,我又不在他们的身边,我离他们那么远

所幸,国内情况在二月中下旬的时候终于慢慢好转。尽管这句所幸背后的代价太大,已经含着太多永恒的不幸。好消息还是带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跳跃而来,全国的新增病例在迅速减少;爸爸妈妈终于不用只能以两天一人的频率出小区,那张出门证成了时代记忆被好好地封存在了书桌的抽屉里;到了三月,武汉的方舱也在一座一座地停业。

然而,还没来得及好好松一口气,疫情在欧洲从初见端倪到全面爆发,只用了短短半个月。

3月1日,英国出现首例本土人传人的病例,此人没有去过中国,也没有接触过已确诊的病人。在深圳,也出现了第一个反输入的案例。但当时寥寥的病例数并未在英国民众中造成任何担忧恐慌,街头继续人潮汹涌欢声笑语。

这样过了几日,和我们专业的老师同学一起吃饭,彼时欧洲各个国家的确诊病例开始激增,而老师带我们到了一家人声鼎沸的餐厅。吃饭间,其中两位同学仍认为新冠只是一场普通的流感,不懂为什么大家那么紧张。我和他们解释武汉的状况,说了一会后发现他们仍然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内心其实有些难过,觉得似乎自己国家的苦难在别人看来是一场虚张声势的过度紧张。回家后又想了一会后明白了一些,我和他们之间是存在信息差的。我阅读的是中文报道,于我而言,那些死亡的人不是数字,他们的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有喜有悲的故事,“同胞”这个概念也为情感上的共鸣增添了许多力度。我看不同的新闻媒体,阅读令人揪心的真实的经历,我与他们之间的情感透过文字与故土的纽带连结在了一起。而我的同学们,他们是善良的人,但是或许中国对他们来说仍然太远,他们看到的是BBC上播报今日中国又新增了多少确诊病例与死亡病例,对他们说来,这确实更像是数字。就像我们对埃博拉的感知,或许远没那么强烈。

依然人潮汹涌的街头

所以当时的情感最为复杂。不敢戴口罩,因为出现了戴口罩被歧视殴打的事件,最为轻微的应该是别人投来的怪异的目光。关于口罩的纷争持续了许久,非中国同学不能理解中国学生为什么要戴口罩,中国同学无法理解为什么英国政府甚至制作了“不支持健康的人戴口罩”的广告。朋友与我说,她将口罩放在包里,但最后也没敢拿出来戴。

令人不安的消息带着讥诮的色彩接踵而至。一位英国保守党议员提出,如果疫情升级,伦敦著名公园——海德公园将设立临时停尸房,供尸体的存放,以加快处理死亡者遗体。于是,海德公园梗应运而生。3月4日,大家开始发起停课情愿,一旦到达十万票政府必须出面回应。转发朋友圈时许多朋友的附言为“你不投我不投,海德公园头碰头”,或者“赢则硕士毕业,输则海德公园”。短短几天签名已达到68万,但英国政府仍没有什么动静。海德公园梗却为焦虑的生活带来了些黑色幽默。还有一位朋友与老师说了自己对疫情的恐惧,老师安慰她说,没事,“we are young and healthy",我朋友心里想,“我就怕young forever了”。

我开始在网上二次搜索口罩。之前国内爆发疫情的时候,海外的留学生几乎买空了当地的口罩邮寄回国,或捐给医院,或寄给家人,而如今,海外一个N95口罩可被卖到30多磅。最后在Ebay上比价许久,狠心买了3个单价为10磅的N95口罩。几天后收到了我的天价口罩,它们被随意地放在一个简陋的一次性塑料袋里,材质硬而薄。大概原来是十个一包装的口罩,对方为了赚钱分拆开来单独售卖。

偶尔看看学生群的消息,一位同学说他在国内疫情发生时,向家里寄了口罩,用了28天,运费178磅。然而28天后国内疫情都控制住了,他爸爸如今要给口罩短缺的他寄回来,但要交一千多的税。简单来说,他付了几千块,请口罩全球旅游,从法国到广州到北京,旅游结束后又回到了伦敦。在德国的朋友终于收到了家里寄来的50个口罩,却被海关通知,一个口罩需交十欧的税。这样的事情很多在海外的人都经历过。

疫情完全逆转了,国内的家人开始十分担心我的处境,时不时地刷手机看新增人数。我又担心他们太过忧虑我对他们的身体不好,便笑着说,又不是炒股,别老关注了。3月9号,意大利封锁全国,英国则声称仍处于“疫情的遏制阶段”,反应迟缓。为了避免在乘坐公共交通时的交叉感染,我在家人的“逼迫”下开始走路上下学,来回耗时大约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戴口罩的人,直到临近学校才陆续出现戴口罩的中国同学。晚上回家时微信步数遥遥领先。

疫情下什么都乱了套,我也在鲍里斯宣布“集体免疫”后,开始恐病。起初觉得喉咙疼胸闷,测体温时显示37.3,略略高于标准体温。在学校上课时,身旁的同学一咳嗽我就一哆嗦,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超市购物时,和对面的一大汉同时走向食物区,两人又同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恨不得对方只是无意间路过而不作停留。和室友制定了错峰烧饭制度,避免一切面对面的接触,一次我烧饭时,只听见厨房门窸窸窣窣地响动,像是入室盗窃案的标准开场,往那儿一瞅,是我那想推门进入却又步履踌躇的室友。

3月15日,我的大学提高了学生的请假额度,这意味着,学生可从即日起正式请假直到学期结束。知道这个消息后,有朋友已当机立断买了机票回国,我瞅了一眼,三天后的机票已涨到了2万。又过了一天,学校宣布将把线下课程改为网课,尽一切能力保证学生的学习和健康。没想到我的面授研究生就这样结束了,来学校新生报到时好奇的眼神,仍清晰可见。仔细想想无论身处哪里,无论处于怎样的人生状态,生活都将因疫情而改变,用一种我们在2020年开端时还从未想过的方式及程度

中国留学生群里此时掀起了回国潮。已经有了包机的消息,一人10万。我也忍不住开始在网上刷机票,直航的机票已被抢购一空,转机时间基本长达2天。又刷了刷知乎,看到一个在海外留学的人求问是否要赶紧回国,底下留言的人纷纷让他快逃离欧洲。身边不断有朋友的机票被取消,一位朋友买了23号飞机去泰国,23号凌晨泰国出新规;26号到迪拜,26号开始迪拜禁中转;29到金边,29号开始中国规定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中国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朋友的飞机又被砍了。如今他已心如死灰地开始囤食躺尸。也有朋友全副武装的回去,十分辛苦周折。我戴着口罩出门买个菜都觉得气闷,而他们要戴二三十个小时,还戴着护目镜,穿着防护服,在飞机上不敢吃东西上厕所,家乡千万里迢迢。

考虑了诸多利弊关系后我最终决定不回国,也与父母达成了共识。既然做好了决定便不再看机票。有时觉得开学的这两个月来一直处于焦躁的状态,从国内到国外,从他人到自身,这种焦虑从睁眼刷新增人数时开始涌动,整个人如在沸水里跳着脚,无法镇定地做好一件事。这时发觉“静气”的重要性,在这样的时刻,更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向前笃定地走下去。

宅家期间,关于物资方面最忧心忡忡的莫过于厕纸了,大家应该也已读过很多篇为什么欧洲人爱屯厕纸的文章。跑了两三个超市都找不到厕纸的我那时常常陷入自责的沉思,为什么黑五的时候没有跟风囤厕纸,便宜又大碗。同宿舍楼要回国的一位男生出厕纸,赶紧在群里举手说“我要!!!”,三个感叹号加得惊心动魄,能不能过上文明人的生活可就看今朝了。随后这位男生直接将厕纸放到了我的门口,避免了两人的任何接触,疫情期间,人人自觉保持距离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光秃秃的厕纸区

随着时间推移,意大利确诊人数已超过9万,欧洲其它国家的新增人数速度也很快,媒体报道上开始有了医护人员嚎啕大哭的视频,让人不得不回想起两个月前国内已经历过的不幸。今日出门采购时妈妈反复强调让我戴好口罩帽子手套,依稀觉得这是两个月前发生过的对话,只不过这会身份完全颠倒了。我有些漫不经心地低头听着,突然发觉当人们自己处在漩涡当中时,可能会慢慢习惯,但远方的人,却最是挂怀。不由得想起前几天有一个朋友来问我是否打算回国,我奇怪地说不。她说她看到我的妈妈在家长群里询问飞机的事宜。我赶紧去询问妈妈怎么回事,我们不是都商量好确定留守了吗?她说她先咨询着,万一事态真的太过严重,怎么样也得让我回家。听到以后心里一酸,海外留学生对自己的身体的担心,常常都抵不过父母对他们的担心。而这些担心,常常也因不被父母提起而被忽视。

这样漫长的疫情,一切跨过大洋的担忧,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那些年年岁岁都不曾变的东西,就像我在圣诞市场上见到的那些每年卖着同样东西的摊主,明年的时候,东西或许仍然一样,不过是甜腻的巧克力,或者微微醉人的热红葡萄酒,但摊主也许因为这场疫情,已然换了人。

3月28日晚的部分数据

该用怎么样的笔调结尾。欧洲的白天越来越长了,真是喜欢这里的春夏,蓝天白云十多个小时,今天到了晚上七点多仍能看清对面挺拔的高楼,和楼下偶尔走过的相隔甚远的人影。柏林爱乐团提供给所有人一个月的免费观影券,美妙音乐下人们或许可以多一些静气与理解;默克尔的电视讲话诚恳说道,“这是德国自二战以来,最需要同心应对的挑战”,街头的人终于渐渐得不见了踪影;一天晚上的八点,全英民众一起为NHS的医务人员鼓掌,在家中打开窗,能听到令人心头一动的声响;我最近一直不敢吃辣,怕万一引起咳嗽后引得我怀疑自己有了症状,但实在忍不住心头的馋意,吃了一大碗螺狮粉,真香。

我们能做的一些小事,在家中隔离的时候仍能喜悦于三四月的春意融融,焦心忧虑的时候记起相隔万里外牵挂我们的人;记得在疫情中那些遗憾的事是如何出现,也记得无数温暖的瞬间正在如何涌现。希望世界能够和平与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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