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的親戚，生命的最後

阿醜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爸爸不管事，媽媽愛酗酒，甚至可以說是酒精成癮，這些事，當我們要交往之前阿醜都有誠實告知

只是那時年輕少女，剛畢業剛出社會，根本沒有想過後續的問題，其實很多，以前都會覺得各人家庭各人顧的好，還沒結婚前都不會是我的責任，但隨著在一起的時間拉長，也隨著年紀增長的成熟，慢慢知道雙方家人的事，其實也是自己的事

阿醜的媽媽，不能簡稱醜媽，就叫阿姨好了，不是一般家庭能見的賢妻良母，不是會做好晚餐等孩子回家，不是會叮嚀功課，關心學業生活的媽媽，反而是個長期酗酒，又重度吸菸的母親，而且每次喝酒後都會有嚴重的「起酒笑」發酒瘋

阿醜常回憶，他還小的時候，面對那樣發瘋的媽媽，常常無能為力，只能躲在樓梯間哭泣，又或者小時候看過他爸生氣到，直接抓著阿姨的頭髮，把頭推去撞牆

兩個姐姐年紀又比阿醜大了十歲左右，高中時期便都離開原生家庭，留下阿醜獨自處理她媽媽每晚喝酒發作的問題，有喝酒後亂咬人的事件，也有脫光光躺在地板滾來滾去的時候，也有叫過警察，鬧到左鄰右舍全都知道的場面

當時聽完直呼，幸好他們家平常待人和善，不然有你們這種惡鄰居，不被檢舉到死怎麼可能

阿醜家以前是做小吃店的，常常下課時間，他的同學都會來家裡作客，吃飽之後變一起相約打電動，因為家風自由，同學們都很愛來阿醜家裡玩，自然跟阿醜家人關係都很好，也自然都知道媽媽的狀況

雖然想起來是滿難以置信的，他們從國中到現在，依然會每週過去探望阿醜的父母，也常常調侃，到底這是誰的爸媽，怎麼比你還常來探望你的雙親

阿姨也不是沒有想過藉酒，從認識阿醜到現在，少說也五年了，媽媽吃過戒酒藥，看過戒酒門診，住過精神病院，也曾經喝酒喝到吐血（還在我面前吐血給我看，嚇都嚇死了），喝到肝硬化，食道癌，大家好說歹說，柔性勸導，硬性要求，戒不了，就是戒不了

大家能想到的方式全都上了，把酒藏起來，帶到偏遠的山區，轉移注意力，請醫生勸導，反正最後大家就是放棄了，任憑她喝酒後鬧事，真的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更可怕的事，阿醜與雙親不在同城市，跨越了四分之一的台灣，全世界唯一能包容接納他的兒子，不在身邊了，她只要喝醉，就會開始打電話給阿醜，內容無不是在鬧，就是在抱怨，就是在哭，反正各種各樣不堪的情緒全部浮現

每次電話都動輒一小時起跳，常常有事也被耽誤著陪聊，這讓阿醜百般無奈，但又因為只有他能承受這些，所以都自己吞下這些辛勞

年初時才因為要動手術，阿醜請了一週的假，去陪他媽媽，原本以為會很煎熬，沒想到他事後回憶起來，說那是他與媽媽有始以來，最快樂的時光了，他聽了好多，從來沒有聽過的事

最近阿醜工作有新的起色，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機會，正當在全力衝刺時，阿姨的消息又來了

突然之間肝指數飆高到5000（常人大概20-30）反覆發燒，意識模糊，引發一些併發症

遠在台中的家人，趕緊通知阿醜，等我接到電話時，他已哭到說不出話來，請求我陪他回去台中一趟，立刻交辦完手邊事務，搭著最近的高鐵一同南下，路上肯定是最難熬的一段時光，兩個人沈默不語，路上緊緊握著阿醜的手，看著他泛淚的眼眶，明明昨晚睡不到五小時，大家也都還沒吃早餐午餐，他卻沒有說一點辛苦，憋在心裡的難受，完全寫在臉上，不到兩個小時，我們出現在醫院了

看著阿姨虛弱的躺在床上，家人已經全部簽好放棄急救同意書了，其實那一刻，不泛淚真的很困難，也才知道大家之前講如此瀟灑的接受她離開，但碰到問題之後，真的要決定走安寧治療的這個方式，其實是需要很大的勇氣，比接受治療的勇氣還要大

家人問阿姨，你準備好了嗎？

阿姨笑笑的說，我準備好了，臉上甚至帶了一點期待

因為疫情不能見的朋友，阿姨都是安慰他們不要哭，看著阿醜的朋友打來跟阿姨視訊時，每個男生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阿姨還說哭的這麼醜，這輩子能認識你們就是最大的福氣了，下輩子有緣再見面啊，這輩子麻煩你們了，說完對方哭更大聲了

阿姨還笑笑的念我，沒抱到我的小孩，之前要你們趕快結婚，趕快生小孩不做，現在大概沒機會了，當下也是笑出來

阿姨很開明的面對一切，她說要穿漂亮的黃色洋裝，戴類似鳳飛飛的帽子，要樹葬，三天內快速燒了吧，不要造成大家的麻煩，也在單獨聊天時默默掉淚，說世界上有很多治好我的藥，就是沒有後悔藥，如果人生還有再一次，她不想把生活過成這樣

故事到這裡吿一段落，阿姨還沒有脫離險境，也還沒離開，只是目前睡覺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長，在醫院等待守候照顧的時間，是難熬的，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生命上的抉擇，把這些事情打出來只是想紀錄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畢竟我算是某種旁觀者，但這些體驗，卻也是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部分

人終究會離開，阿姨真的算很幸福的，做了這麼多騷擾大家的事情之後，還是有很多愛她的人在身邊，能在離開前好好道別，並且規劃好後事的處理，能在自己所愛的人陪伴下，安然的離去，我想，對我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