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流到哪裡去
散步到海邊碼頭,沒什麼計劃、沒什麼想做的時候,我就會買一張船票,等船、坐船、過到海的對邊、發一會兒呆、再坐船回來。可以體會一些漂浮中的移動,一些不太確定的身體和視覺感覺,一些濕呼呼的空氣味道,對於做了二十九年陸地居民的我來說是一件奢侈而可愛的事情。
「陸地」並不是使過往生活煩悶的唯一因素。我的老家是一個平原城市,更具體而言,是一片廣闊平原上幾乎唯一的大城市。這使得任何個人在經濟和體力承受範圍內的空間移動都變得徒勞。開車開出去很久很久也找不到第二個旗鼓相當、又風格不同的地方,除非是徹底地坐火車、坐飛機——徹底到放棄日常而進入有目的的偶爾異常,才能獲得「不同」,然後再在異常與疲勞中失去對差異的欣賞和學習力,只頹廢地期待著回到家裡,再也不出去。
寫畢業論文時,我每天的作息是中午出門,在咖啡店寫三四個小時,然後隨機跳上一艘去中心碼頭的船,再坐上最近一班開往離島的船,這樣我幾乎每天都可以在不同的島上看日落。每天,我的單程船程只有至多一個小時,天和海的顏色卻都已經不同。我看著毛絨絨的島嶼山脈吞沒鹹蛋黃似的太陽——一個島這樣毛絨絨,另一個島那樣毛絨絨,鹹蛋有時候落在平緩的曲線裡,有時落在尖銳的縫隙裡——在光線以難以名狀的單位逐次黯淡的過程裡用腦子咀嚼理論脈絡和文獻討論,等著很少一點風吹醒飢餓,然後儘量在回程船裡坐到第一排——那裡的浪感最劇烈,最具有不確定性。不確定性,海浪會流到哪裡去,我的論文會流到哪裡去,還有我的故事們,一個一個,會流到哪裡去。
我想是時候再坐一次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