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篇加州(6) | 关于我在美国拦火车这件事
众所周知,我与赶火车的故事可谓是峰回路转、波澜壮阔、可歌可泣,从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跳进车厢,到在月台上看着车开走,再到过闸机之前就被拦下来,我把赶车可能面临的每种状态都经历过了几遍。广州南站高阔的大堂里一直回荡着我飞速奔跑时的震动
所以说对于在美国赶火车这件事,我是一点都不惊讶的。应该说,我对这趟车没有晚点比较感到惊讶——它明明准点率只有30%,偏偏今天就还早到了五分钟,我查到这个状态的时候心都凉了。
在此之前,美国不成体统的公交系统一直将我的军——我踩着点到城轨站,你却告诉我它要延误二十分钟……总车程也就十五分钟!结果我还能到对面买杯咖啡再悠闲地踱回来,这是在我的赶车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体验。想必没耐心的加州人民们也大都是这样想的,于是公路越来越堵,火车的生意却越做越惨淡,长途车次一砍再砍,终于仅剩今天要坐的“海岸星光“号。
这趟车能存活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正正是因着它另辟蹊径,把“慢”作为卖点,沿着太平洋晃悠着开,倚着海风和海浪慵懒地度过午后。线路都是老旧的单线,车的路权也低,碰到避让货运列车的时候,车长会不无侥幸地开广播:“我们又可以看多一会儿海景啦!”听起来多浪漫啊!这样的车怎么应该准点到,怎么会准点到呢?
总而言之,它还是准点到了,打破了自己本当延误的职业操守。当我跑进这个小小的、连检票口都没有的车站,混杂着香水、机油和大麻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墙上的钟刚好跳到这趟车开出的时间——多么经典的赶火车桥段。我倒是有一种面对终将到来的命运的坦然,准备去找工作人员改签,然而我环顾了几圈,也没看到哪里有服务台。候车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半蹲在椅子旁边,家当用超市手推车装着,隔十秒就狂笑一声,怎么看都不像在等车。
“你是坐哪趟车的?”站台上走过来一个穿制服的络腮胡大汉,他全身都是蓬松的,红发撑起了帽子,胡子从口罩的缝隙里生长出来。这是明知故问,这个站的下一班车还有四个小时才来,我拖着好大个行李箱,还能是给他们供货来的不成?
在他的身后,海岸星光号带着锈迹和油渍的双层车身刚刚启动,带着厚重的喘声积攒着动能。我指了下这车,问有没有可以改签的班次,再不行就退票吧。
“Well, Jimmy……”
他比我高两个头,眨着眼睛俯视我,口罩下面的胡子一伸一缩。他在小平板上戳了几下:“嗯……well,其实也不用……我们可以这样……”,声线里居然有几分自豪。
随着他在对讲机里飞速讲了些什么,我就听到一长串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某处的车轮和铁轨沉闷地贴在了一起,然后是汽笛拉动和各式机械哐当碰撞,好像他们必须得靠着这系列声响来提醒自己不要错位似的。三十秒之后,在络腮胡叉着腰骄傲的凝望里,准点出发的海岸星光号停下来了。
络腮胡露出了完成任务的笑容。他像个军训教官一样对我说:“跑起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一下子没搞懂要往哪里跑。
“这边,上车吧!”远远的,车里又探出来一个络腮胡,对着我热情地挥手。
络腮胡一把我交给络腮胡二。因为车厢已经偏离了站台,我得先到站台尽头跳下去,在铁轨上走一小段,络腮胡二准备了张小凳子,让我借着力往上爬进车门里。整体的观感,和偷渡客扒火车无异。自然的,我走进车厢以后,大家都在四处观望着火车急停的原因,里面的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行吧,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你们的准点率只有30%了……想起之前那个“徒手拦高铁”的事件,真希望这车里头没有乘客搞自媒体。再怎么说,我还是没有亲自动手去拦的。
更要命的是,我在座位上坐下之后,连着三个乘务员过来跟我说恭喜。恭喜我什么?恭喜我没有在爬上来的时候摔下去吗……
最后,在火车开出去两个小时之后,乘务员终于想起了要给我这位凭着一己之力让他们成功完成了今天的延误绩效的乘客检票。难怪你们只能安排四小时一趟车,如此惊心动魄又行云流水的拦火车操作,要是有两趟车差不多时候开,我还真的会被忽悠着上错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