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城留學日誌|當病毒來襲時

S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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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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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危機體察東西文化差異

原文於 Medium,寫於20200402。

二零二零世界變動之大註定在歷史留名。

前幾週在曼城,每天過得有如搭雲霄飛車般,驚險刺激又一波三折,大量資訊無時無刻透過網路席捲而來:首相又宣佈了什麼防疫政策、哪裡又多了幾例確診、誰的航班又被取消、哪個國家又關閉國界等等,太多來不及吸收的資訊隔一下子又更新。

經過這幾天的居家檢疫,定下心來趕完眾多迫在眉睫的死線後,我終於能著手記錄這幾週的跌宕起伏。

宿舍窗外,曼城難得一見的陽光。

平行世界

三月本是個準備迎接春天的時節。

月初,曼城熱鬧依舊,大家各自忙碌著,直至月中人們依舊無感於病毒的逐步進逼,校園仍充滿生氣,市中心的酒吧與餐廳到了夜晚人潮洶湧,在宿舍區學生們亦在週末開趴,酒瓶碰撞的聲響與嘻笑聲時時入耳。圖書館一位難求、健身房也充斥運動的人潮。唯一明顯的區別是校園裡亞洲面孔少了大半,零零星星走在街頭上的幾乎都戴著口罩。

當時最後一堂課,出席的亞洲學生除了我僅一位來自上海的女孩。她告訴我自己剛被家人在電話裡訓斥了一頓,責備她輕忽疫情竟還堅持出席課堂。我看著她一臉擔憂,再轉頭望向班上其他依舊神色自若、老神在在的歐洲同學們,反差明顯。

當時我的感受是,歐洲學生似乎不是很在意,認為當時境內僅零星確診,無需太過緊張,曼城甚至在 15 日照常舉辦 Saint Patrick Day Parade,幾百人無懼感染威脅齊聚市中心慶祝 (新聞連結)。對比歐洲學生樂觀的態度,大部分亞洲學生卻是各個繃緊神經,加上英國首相在 12 日提出被各大媒體形容為「佛系」的抗疫策略,以及各群組裡流傳關於疫情的小道消息 (例如學校哪個科系明明有確診但沒有公布等等)。許多學生開始猶豫使否該抓準時機離開曼城,以免到時候疫情失控回不了家。

當時走在街道上常見的景象是,亞洲學生戴著口罩三兩成群到 Morrison 和 Lidl 等超市大肆採購物資,大包小包彼此幫忙搬回宿舍。同住宿舍區的歐洲學生們在路過時總會好奇多看幾眼,從他們滿腹狐疑又有點不以為然的樣子看來多半是覺得亞洲學生們過度反應了。

當時部分教授已計劃把課程改為線上授課,主修市場行銷的室友 J 其中一門課臨時被改為線上,連小組報告都被取消改由繳交 PPT 簡報來給分數。當時 J 在我們宿舍群組裡傳了張她們班聊天室的對話截圖。

對話始於一位同學的提議。

「課程被改為線上授課後,可能就不會有機會再看到你們大家了,所以我想在 27 號辦個 “Massive House Party” 邀請大家來我家慶祝完成小組報告。」

令人驚訝的是接下來一連串雀躍的附議。

「太好了,沒問題!!」

「謝謝你的邀請我一定會參加!」

「Yesssssss!! 」

J 分享完一臉傻眼地問我是不是她邏輯不好,改成網路授課不就是為了要讓大家待在家防止疫情擴散嗎?為了之後無法見面特別辦個 “Massive House Party” 這是什麼邏輯?

「為什麼還要特別強調 Massive,是要辦多盛大?」我哭笑不得。

想了半天後,我只能對 J 苦笑說這大概是文化差異,西方社會相較下更注重所謂的「個人自由」,加之英國沒有臺灣幾年前 SARS 的經歷,興許如此對相關議題的敏感度就沒那麼高。反觀,東方文化則更強調 Collective Interest,即「群體」的概念,不管想做什麼都得盡量把他人一起考慮進去。

以前國中上公民課的時候,課本上一句:「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老師可是花了半堂課告訴我們這句話是不對的,要懂得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畢竟自由應建立在不影響他人自由之上,不能因為自己的任性造成別人的麻煩。

J 那個群組裡不是沒有其他亞洲學生,但大家都知道如果當場提出質疑澆他們冷水,依照 (我認識的) 大部分英國人的脾性,他們當下多半會很尊重你不會當場反駁,但私底下可能會質疑或吐槽你的觀點。

以上純粹個人觀點,我還是認識非常多友善的英國朋友的 (笑)。

看著兩個平行世界,實在難以判斷當下情況的嚴重性,怕自己錯判情勢亦不願過度緊張。當時校園裡消失的亞洲學生據說一部分自主改成了在家上課,因為學校本就有提供每堂課的 podcast,另一部分則已經買好機票,打算趁仍處「暴風雨前寧靜」狀態下的曼城儘速離開。

疫情延燒時被搶購一空的超市 (義大利麵與冷凍食品超受歡迎)。

急轉直下的情勢

最初首相 Boris Johnson 公布的防疫對策,除了再三強調必需「勤洗手」之外 (依舊不鼓勵戴口罩),依然守著不停課、不禁止大型聚會,堅持輕症不採檢,自行隔離七天。換言之,如果有了症狀,如果不是很嚴重就算去了醫院也會被請回家自行隔離七天,你無從得知自己是否得病因為無法採檢,只能先在家熬七天,撐不住再打 111 通報,更別提與人同住宿舍集體感染的風險會有多高。

政策宣布隔天報紙的頭條 (看到時傻眼了一下)。

首席科學官 Patrick Vallance 亦在其他場合提及「群體免疫 」一詞。即讓國內染病人口達到總人口數約六成 (四千萬人左右),進而獲得對病毒的免疫,一但多數人免疫,便不會再互相傳染,如此有限的醫療資源就能用於救治重症患者,更可防止病毒在冬天捲土重來造成大規模感染。

英國政府或許是想出招保護早已在崩潰邊緣的醫療保健服務 (NHS),希望透過趨緩疫情的上升曲線維持病人數量在 NHS 的負荷量內,雖然首相本人在發佈會中並沒有提到「群體免疫 」一詞,但如此大膽的策略聽在大眾耳中想必會引起一陣恐慌,也有人戲稱這種政策為「達爾文物競天擇的實驗」。

另外,英國的社會安全體系在近年亦因為樽節政策而遭受衝擊,使原本就已十分棘手的防疫工作更加困難重重。連首相本人在記者會上也警告:「將會有許多家庭失去摯愛 “Many more families are going to lose loved ones”。」(見以下每日電訊報影片節錄)

12日英國首相說明防疫策略。來源:The Telegraph

(這裡順道插播一則與眾多媒體立場不同的分析,讓大家平衡一下視聽與進一步思考:《思想坦克》李尚仁|英國真的是「佛系防疫」嗎?)

在 12 日政府發佈防疫政策隔天,學校便宣布一百人以上的課必須改成線上授課,不到一百人的課則維持正常運行。

之後幾天,我開始一個個送走飛回家的室友,第一位是來自印度的 S。

在室友們得知英國的防疫政策時,我們幾個曾討論是否該在疫情越來越嚴重前趕快回家,每個人眼中充滿焦慮,卻也猶豫著畢竟學校仍然沒有全部改為線上授課。當下 S 就決定回家,並直接買了隔天凌晨起飛的航班,而在她抵達印度的當天晚上,印度政府隨即宣布禁止來自歐洲的旅客入境,包括英國、土耳其、歐盟國家、以及歐洲自由貿易聯盟成員國。

當時我們全倒抽一口氣,幸好 S 壓了底線。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飛回家鄉,那種焦慮感實在難以形容,我猶豫著是否離開,但礙於必需上課,以及兩個進行中的實習,實在無法說走就走,但與此同時又不想讓家人擔心,簡直進退兩難。

焦躁地過完了週末,情況開始急轉直下。

16 日一早學校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因應對策。當天中午開始,雪花般大量來自學校、學系、課堂教授們的 email 一封封塞爆了我的信箱,根本來不及讀。最初收到的消息是接下來這週為過渡期,教授們將逐步把課程移至網路平台,但學生們仍可依個人意願到學校上課。

然而不到二十四小時,校方卻直接宣布全面關閉校園並改由網上授課。

其中一封來自學校的 email 更直白地表示:

“Students can now return home if they are able to.”

所幸校方並沒有採用與某些大學一樣的措施關閉宿舍,不幸中的大幸是還有落腳的地方,不然就得流落街頭了。那時我立刻買了張土航中轉伊斯坦堡的回臺機票,直飛臺灣的航班只限倫敦出發,但為了這再去趟倫敦風險實在太高。

20 號,英國政府的策略突然由消極轉向積極,要求英國境內的酒吧、咖啡廳、餐廳、夜店、健身房與電影院關閉,並計畫提供期間無法照常工作的人員薪資補助。連英國人生活不可或缺的酒吧都被迫關閉,可想而知情況有多嚴重。不過在首相宣布新政策的當天晚上,仍有成群的民眾結伴趁酒吧最後一個營業日大肆狂歡,聽到這消息我都不知該做何感想。

隔天送走了另一位臺灣室友 J,她多次取消又改簽、兜兜轉轉買到第五張機票才得以順利起飛。後來我那班土航也被取消,買了一張荷航卻在三天後又被取消,最後別無選擇只好選擇到新加坡轉機,當時只要手機跳出消息就心驚膽顫,很怕又收到第三次航班取消的通知。

抵臺當天新加坡宣布開始禁止旅客由當地轉機,看來我跟 S 一樣幸運地壓了底線。五年前我曾到新加坡旅行,身為亞洲交通樞紐之一的樟宜機場當時非常繁忙人潮眾多,如今整個航廈空蕩蕩的只剩零星旅客急著回家。

敬業的地勤與空服人員。
曼城機場登機門。
第一次看見這麼多航班被取消。
冷清的樟宜機場。

那時經過一個登機門 (好像是飛去澳洲),裡面百分之八十的旅客都沒有戴口罩,悠閒地像是去度假,反觀剛剛與我同班機的旅客口罩只是基本,雨衣、護目鏡、手套裝備齊全,整整十三個小時沒離開過座位。目睹這反差當下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誤闖了另一個時空。

在桃機搭檢疫計程車前我全身加行李箱至少被噴了兩次以上的酒精,司機大哥與所有工作人員認真的樣子都讓我很安心,比較下來英國防疫真差了一截,臺灣真的很棒,果然遇事方顯能力。

另外關於近日網路上針對旅外人士的惡意評論,有些或許本意是好的,但字詞挑選和語氣使用的不在意,很容易誤解並挑起紛爭,畢竟文字很難傳達完整語意。很多事情背後有著錯綜複雜的原因,對與錯的界線不是永遠都那麼明顯,這時同理心就非常重要。善良或許不是人類的天性,但卻是一種選擇。

十四天隔離檢疫開啟我的養小豬計劃 (笑)。

滿坑滿谷的零食。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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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1995 臺北人,背包旅行狂熱者,愛潛水更愛曬太陽。曾在香港、南非、英國求學,目前是位NGO工作者。累積工作經驗的同時,也記錄著角落裡不為人知的故事,與對生活的觀察與解讀。Instagram: @world__inmy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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