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座談會（1）- 關於‘超級個體’的辯論

感謝大家參加本次座談會，來和大家分享回顧你在人間的感悟。

（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全息影像，向大家點頭致意）

到場者不多，大約10來個人左右。大家環坐一圈，形態各異。或許有的人還沒從已經死去的事實中緩過神來，正直愣愣地瞪著前方一個並不存在的焦點。還有的人似乎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快樂和平靜。還有的人則忿忿不平地盯著地面，似乎對未竟之事感到近乎憤怒的遺憾。

天使繼續說道：請問誰願意和大家分享一些自己的感受？

那位一直盯著地面的人，突然抬頭說：

你知道，在被送到這個地方來之前，我活得好好的（你在心裡笑到：這不是廢話嗎）。要不是那道浪把我拖入深海，我還是個專業的衝浪教練，正打算前往下一個旅居的目的地（嘿，有點意思，你開始專心聽他講）。

我本來是數據分析師，但厭倦了那些一成不變的生活和軌跡的發展方向。我可以做好那份工作，但我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話。我對萬事萬物的本質有一種原始的好奇，我想了解並且涉獵我感興趣的所有領域。我並不追求成功，但我想成為，嗯……，成為類似一個‘超級個體’，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話。（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在這個時代，那些被困住的人們，根本無法想像自由的含義。人活著就應該成為全能的、完整的個體，你有責任去探索自己的內心，發展你的潛能，切實實現自己的天職。

（我內心的某些東西被觸動了）在平時我必定會附和這樣的言論，畢竟做了一輩子的理想主義者，這樣的路線簡直是我推崇的‘價值觀’的完美樣板。但現在，我死了，像是隔山看山，很多東西變得陌生又親切。真的是這樣嗎，這番看似對頭的話。

“我持有保留意見。”（出聲的同時，我幾乎被自己嚇了一跳）

你所提到的‘超級個體’，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是想把自己當作宇宙的一個接收器對吧？畢竟，在這種人工智慧大行其道的時代，人類對信息的‘全面’感受能力比對線性信息處理的能力更重要。你在接收信號的同時，在對接者自身能力光譜內對這信息的感知和反射最強的部分，以此作為你的獨特性標誌對吧。我曾經也這樣想，畢竟我也對萬物有著異於常人的興趣。我想知道在最冷的無人之地植物生長的軌跡，我想知道宇宙演化中聲音傳遞的秘密，我還想了解巫術信仰和宗教以及群體狂熱性運動的關系... 虽然我們現在身處天堂，但我堅信，我是那種可以在地獄中也能尋找樂趣的人。

但是啊，從我的個人經歷來說，我並不認為懷著成為‘超級個體’的目標是接近宇宙真相的方式。相反，當你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時，這種向內求證是向內解體的開始。你所篤定的目標，價值意義，包括與他人的信任與連接，都會在一次次內心體系的推翻與重建中被摧毀殆盡。你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虛無，就像在一片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荒原上獨行。

如果說‘向內求證’是向內解構的過程，那麼‘向外求證’則是從內向外的建構。你需要有一個與世界對接的錨點，有了這個基點開始，擴張與這個世界的連接。這個錨點可以是一份畢生追求的事業，可以是你願意獻出自己生命的個體，可以是任何除了你自己以外的存在。

（你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啊，我是說，這只是出於我個人的角度，給大家做一個參考而已。

全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你在內心嘆氣），但再次看向那個原本發言的人，你從他那由堅定轉而變得迷惑的目光中，知道在天堂你交到了第一位朋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