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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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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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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時間,成為七日限定。

六年以來,不曾寫過L。而L日漸成為更近似生活本身的存在,這讓書寫變得非常困難。

因為生活和寫作,在我而言是不會有絲毫照面的。寫作對精神有近乎嚴苛和純粹的要求,任何瑣事的染指都是極為刺目的污染。也因為這樣,和L在一起的時間,我似乎只能將很大一部分的自我完全封存。但今日,變得可以書寫,多少和註定的離別相關。

在一起的時間,成為七日限定。

送走L的自己,像受傷的動物縮回咖啡館的盒子,讓那些還未整理好的情緒,不用像以往一樣乖巧的自行收斂。


「重逢」

Victoria總是人潮湧動,哪怕是週六的清晨也不例外。提前抵達十分鐘的間隙,毫不遲疑的買上Nero的FlatWhite。店員滿面愉悅,聲音清朗,一如咖啡灼熱。在站台前的屏幕駐足,卻並不知道對方的車次,在失去了尋找的意義后,只好低頭慢慢喝著咖啡。唇膏的紅沾染上杯蓋,留下和黑色極為相稱的緋艷。

今天出門前,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塗上明艷的緋紅色。這是入世七年的第三支顏色,盈亮的橘、乾枯的薔薇色,及這抹艷麗得近乎血腥的緋紅。無意和人生的階段相應,但就是這麼恰巧的,這三段軌跡剛好完美匹配了三段職業,甚至是自我的三個人生階段。

懵懂而青澀,只知道向著光用盡全力奔跑下去的自己。

沉靜而堅韌,在高壓下尋找突破奇點的自己。

以及,清冽而溫柔,斂起光而依舊溫暖自我和周邊的自己。


盯著這一抹緋艷的瞳孔失了焦,話外還未層說出的是,來見L的自己。


找到L的時候,他站在遠處,身邊的箱子太過龐大,襯得他比記憶中更是瘦小一些。

走近看他,熟悉的黑框眼鏡下的面容,倒是未曾有任何改變的模樣。

記得遞給他咖啡,卻記不得是否有拙劣的擁抱。

我們不像是分開三個月的人。倒像是又出發一起去旅行,那麼自然。


回到家清空一個24KG的箱子只需要不到半小時。

我總會在帶東西這種事情上,對L的細心歎服不已。無論是說過的,還是未曾提過的東西,他總會準備得極為周到。生活在這些物件上被巧妙地重建,空落的家和永遠用不上的置物空間,被豐富化,被逐漸填充。這個「家」的基礎形態,終於也不再那樣的千瘡百孔。

一直以來,只要最為基礎和必要的物件就可以生存的自己。從不曾認為需要任何「錦上添花」的物品。保持著隨時收拾行囊就走的狀態,又何嘗不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在這點上,我或許比L還欠缺足夠的勇氣,以及本應更為堅定的決意,也說不定。

就像孩子過上了聖誕節。

無論是這些東西也好,還是L的到來本身也好。


週六恰逢極好的天氣。看飛機劃過天空,看陽光灑滿因久經日曬而黃綠參差的草野,在夏日尾聲到來的這個季節,再貪婪的擁抱夏日的風。

找一塊剛好有陰涼的草地,鋪上L帶來的野餐墊,互相丟數十個回合的飛盤。


兩個人可以做的事情,還是和一個人有著全然的不同。

我可以走過公園無數次,停下腳步看飛機劃過天空,看晴天草地長出的零散人類,坐在樹樁上吃壽司發呆,或坐在長椅上看一本書。

而我未曾擁有野餐墊和飛盤,便不會真的尋一片陰翳,不會躺下擁有一個被天空佔滿的純粹視角和無垠的藍,不會跳躍和撿拾,不會露出傻氣的笑,不會有語言,更不會有人的聲音。


一個人雖然不會讓我孤單。

但是兩個人的記憶才值得我,此般單獨將其貯存。



「步行」

Oxford只是一次純粹的臨時起意。

想來在歐洲,大部分的城都是可以憑自己的雙足一日走遍的這一點,讓出行變得尤其簡單。無需規劃,只剩偶遇。

High street可以來回走三五遍,喜歡的書店和咖啡屋可以路過兩次,去探索不尋常的小徑,去踏遍公園安靜而初現荒蕪的草野,去踩著磚石勾勒漫無目的的軌跡。

只是這樣就可以。


久違背著相機出發。也是久違的,兩個人同遊。

每想到上一次一起的旅行也是在這個國家就不由得感歎,命中註定。那時走在倫敦街頭的自己,已經會下意識的生出“如果之後在這裡生活”的念想,而極其巧合的是,L竟然也是這樣去描繪我的。又怎會想到,不過三個月後,便真的切換和轉移了生活的全部。

那一次出行,看過Brighton的日暮,也走過Chester的老城墻。

這一次出行,雖然沒有進任何學院,沒有看任何教堂,但卻依舊是一場恰到好處的步行。


Oxford比Cambridge是更適合步行的。雖然缺少河流的加持,但小鎮有更為克制和規整的美感,學院坐標相對分散,但因為被足夠多的綠環繞,古典的氣質更為滿溢。以及,最是那抹擦不去的濃重文學氣息,無論是Scriptum這樣的文具店,還是Blackwell這般的書店,以保留得完好無損的復古色調,給小鎮綴上她本應有的色彩。

文的氣質,終歸是陰鬱而柔和的。是木質的,是暖黃的光,也是靜謐而深邃的歎息。

理的氣質,卻多是清冽而孤高的。是大理石,是白熾天光,應是沉醉而冷徹的禁慾。


但讓人念念不忘的,確是去尋那把JRR TOLKIEN的紀念長椅。

為此在陰翳的天氣走少有人走的路,去Uni park的草地只是靜靜踱步。無人在意的溪流,搖搖欲墜的橋體,連步行棧道都是碎木滿佈。但就是這樣,只是為了去看一眼其實我並不在意的作家的痕跡。

有時人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而人的興趣也是來得毫無道理。

比起高聳的教堂,我們會更願意走一個小時來會一個人,而此前我與他未曾有任何交集,那長椅也和其餘的長椅,別無它異。

但也是因為這樣,才能認識TOLKIEN,才能知道他在世時未能實現的夙願,和被冷落的手稿成山。

或許這是冥冥之中,將我帶來這裡的原因。


和L步行的時候,似乎很少會聊太過深刻和費神的話題。好像不曾說過什麼,但又不會有沉默的任何意向。只是牽手走著,對周圍的風景、人、天氣、食物、建築,表達那些似是而非的話語。像一種清晰卻毫無意義的白噪音,舒緩而鎮定。


週六的倫敦城東步行也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L的話,我大概一生都不會有勇氣獨自走那片荒蕪破敗的區域。

城東是多麼不一樣的景致,那落差強烈到連兩個城市的對比都無法彌合,像是兩個國家一般。疊加那日暴曬的天氣,甚至有一種中土破敗感。路過垃圾站,綿延的塗鴉墻,廢棄的鐵軌,沒有行人的快車道,遺留著超市手推車的地下通道。

如果是一個人這樣走下去的話,大概從這裡消失,也不會有人發覺吧。


但兩個人走過這一切的那個下午,大概那天,就是英倫最後一個可以被稱為“盛夏”的日子。

二零二四年,八月二十四日。



「超市」

一個人生活,已經習慣看怎麼都填不滿的冰箱。冷藏四層,一般只用到一層半。冷凍三層,更是只餘下反復冷凍冰塊這一個作用。

冰箱像房間一樣,保持在最低限度的功能性上。雖說並不是刻意為之,但個人的消耗,再怎麼多也不過是,小黃瓜一袋、番茄一包、豆奶一罐、雞蛋一盒、生菜一個、三文魚一條、果汁兩瓶、礦泉水若干,這樣的量足夠一周,然後,周而復始。


L來後,逛超市成為了兩個人的日常。

雖然以前自己也會每天都去store轉一下的,但經常會出現什麼都不買的情況,只是去對應的位置確認是否有打折商品的自己,目光是不會躍出目標外的物品的。

這次,全然不同的是,L帶著孩子般的目光,仔細的看著每一排貨架。大概是被那眼神中閃爍著雀躍和無邪所感染了,我也瞬間變成了聽之任之的人,任由L帶著我,買了大量的食物。

櫻桃兩盒、鮮蝦三文魚成品、牛排和金槍魚兩盒、Rose和檸檬Tonic兩瓶、雞蛋和牛奶、Rosemary佛卡夏、Cheese Twist、生菜一包、蘆筍一袋、鮮花一束……

兩人拎著滿滿兩袋往家走。

L一臉安逸而滿足的樣子,看著飛機以極低的姿態越過頭頂,日光滑過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墜落在公園的綠地上,和奔跑的犬撞了滿懷。


回到家,把冰箱填滿的那一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襲來。

生怕這一場夢,會讓人瞬間驚醒而來。

而那時的自己,未曾有這滿心的惶恐,只是料理蔬菜、灶台煮飯。

人往往會忘記,日常和夢境的界限,或許只是一線之隔。



「夜間」

不曾真正見過這個城市夜晚的模樣。

夏日漫長,九時后也未能全然陰暗的天空,讓人喪失了對夜晚大部分的感知。但L來時的八月,入夜的時間越發提前,但又沒有像L走後的今日,那般的早。只是剛剛好的,在七時許,拉下夜的帷幕。

在飯後踩著夜色散步,成為了兩個人的那幾天的日常。

夜色賦予城市天然的危險,鮮少的人聲,發黃的煤氣燈光暈,內心深處或許隱隱帶著恐懼,對於夜間獨自出門這件事,下意識的迴避著。

而兩個人的話,這種縈繞在身的機警,可以從肩上卸下。


在倫敦,遠離鬧市,只是看路邊每戶人家的房子和花園,是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每戶人家的風格,會從立面、磚瓦、窗沿、門戶、小徑等房屋的構建上析出。只是從外面去看,已經可以稱之為玩味的欣賞。是獨有的風趣。

有現代者。會構建一面打通兩層的垂立的細窄玻璃,以狹長概括簡約。

有田園者。谷倉門外碎石小徑通到沿街,花木繁盛,以綠蔭呼喚天然。

有古典者。斑駁的雕塑將舊時痕跡裸露而不加遮掩,固有之物為紀念

夜色溫柔的抹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光能勾畫的輪廓,時隱時現。

聲音變得遙遠,空氣轉而冷冽又帶著些微潮濕,身側的人的手有剛好的溫度,似乎未曾發覺自己帶著她正在創造的是,靜謐而柔和的些許回憶。


L離開後,再也沒能實現

夜間散步這件事



「離別」

L出發是在週日的午間。從家到GATWICK的距離,遙遠的可以堪比去隔壁小鎮。地鐵和火車要一個半小時以上。在路上,兩個人並沒有說太多,就這樣一晃眼就到了機場。

哪怕是到機場再乘輕軌去航站樓,陪L辦好手續,彼此看著時間說好像沒時間喝咖啡了呢,直接走到安檢前的地方,直到這裡,直到此處為止,都是尋常的樣子。

無論是L也好,還是我也好。


送行的人就到此處了。

被隔離帶圈起的路線只有一兩道的折返,但我還是執著的,跟著L繼續走。

距離分別只剩下不到五米,在不得不停下的時刻,我終歸還是只能送到這裡為止。


好吧,就到這裡吧。


彼此擁抱。

第一個擁抱是促狹的作別。

在分開的那一刻,我看著L的眼睛,確是自己先紅了眼睛。


第二個擁抱的時間,被人為拉長。

無限拉長。

直到,彼此都聽到了對方抽泣的鼻音。


突然想到還在國內時我每次出差L來機場送我,有時我會有孩子般的情緒湧上來。

不想出差的,任性的心情,不可抑制的翻了上來。

那時候,往前邁步的自己,會在兩個人分開後有些心酸的擦掉眼角的不爭氣的淚水。

只是突然,想到了那個瞬間的自己。


在此之前,我從未對「離別」有過如此深切的實感。

哪怕是三個月前飛來英國的時候,也未曾有過如此粘稠而刺痛的情緒在彼此身上蔓延。

而這一次,大概真的因為這七日太過純粹而促狹,和生活本身應有的模樣太過相似。

遠離美好的時刻,就變得更為艱難,也讓離別變得更加難以承受。


「好啦,你快去吧…

我要去買咖啡了,好渴哦」


讓過渡必須發生。


而L是不知道,我還在人潮背後,看了許久許久。

直到身影再也不得而見。


同樣的回程路,卻只有我自己了。


如果將一切寫下

會讓自己好一點


保持著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我起筆

而實際也證明,終歸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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