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的泪
疲惫的身体,撑坐着,屁股在抗议,脊椎骂骂咧咧。
两小时,太阳早已撒满窗外,绿森森的,鳞光闪耀,几只不知名的鸟轻点而过,一会儿又过来了。此时,材料念到了第九页,九,马上就到十了,多么幸运的数字,快了,快了,就差那么一点,心里揪着,如同置身世界杯现场,射门前的那几秒,人人都期待着,期待什么,真是的,这和球赛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在参加发布会,一场货真价实的,“新闻”发布会。
正式场合,严肃,端庄,还有两个小时,材料才到一半。话筒传到另外一个人手中,这是个体面的人,西装革履,吐字清晰,脸上永远是那副微笑,优雅,新的词汇又出来了,脊椎再次抗议,我无法在压制它的表达权利,捶捶吧,它妥协了,委屈,再怎么样也逃不出我的身体不是?我想,我是聪明的,我有些得意。它像无法脱离五指山的孙猴子。
似乎结束了,念完了。一场平常的话语,无法激起任何美妙的波澜,就像生一场大病,剩下一副虚弱的骨架。庆幸可以放肆一下。
“朋友们,我们进入下一环节。”
“提问”。
它看着我,嗫嚅着,言无声,泪如雨。十几颗脑袋轻抬一下,旋即又回到手机屏,如同置身事外,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事,忙碌着。视频声音流出来,片刻的躁动,又滑入宁寂。念稿声音在大堂回荡,墙壁在颤抖,外面的人无法听到一丝声音,里面的人堆着疲劳。前排的人拿起话筒,纸条已备好,刚刚负责人一个一个的低语交代过。问题只有四个,权利落到了前排。尽量表现自然一些。提问者和回答者有默契,不滞碍,从容,一气呵成。互相之间都明白,心里有声音,是的,心与心此时是贴近的。
鸟叫着,春天轻身一瞥,就要过了,谷雨时节,米贵阳每一声都在心里激起层层波纹,蜻蜓飞过来了,触动着刚冒头的荷苞,泉眼无声惜细流,时间在一指一指间,肆意地流,任你如何努力,都抓不住。我们的每一个日月都在这样流,万川归海,洄洄汤汤。大河,淹没在回声中,它走向不知名的尽头。
手指头咔咔咔的响,扭动一下腰,沿着水杯边缘,逐渐将注意集中在那一点闪耀的回光中,波纹,风吹着,晃晃,其实不是风,是我的嘴。早就冷了,刚刚加水的那个年轻人,穿着西装,又来了,盖子一开,眼里划过失望,我确定,那是一种失望,眼光相撞,对视几秒,我理解,这是他的工作,领导肯定交代过,每隔五分钟,查看一圈,好大一个水壶,拎着怪重的。
材料再翻翻,文字闯入眼,模糊的,全部看一遍,极速流过,如同看一张白纸,放心,再等等,还会再看一遍,大脑明白我心中所想,与现场每一个人心灵相通。名词在耳朵里进进出出,好不繁忙,百年前的马茶马古道也不过如此了吧。马项铃哗棱哗棱地响。夕阳下,无数文人向往的浪漫。
仓颉会哭吗,从造字到现在,他大致无法想象,走走停停的文字,分化,融合,耗尽了所有精力。口水喷飞,无法理解这种艰辛,后来者有后来者的使命,一种谋生,也是一种能力的缺失。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辛酸。日暮下,一个人在走,他墨面寒光,白丝在光里任风摆弄,垂暮了吗?天不生他,万古如长夜。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任由大浪拍身,湿了他的衣袖,长夜漫漫,所向何方。
“好,到此结束。”
结束了吗?真的结束了?
一口气舒下去,一早上,时间在苍蝇的飞飞停停中沉闷地一吸。说了什么?不知道,在空白中,人似乎无端端的迈过一个寒冬,但事实却是,春天已过。外面开始燥热,阳光不遗余力的透过窗边的夹缝,透进数小时内不见生机的室内,草生了吗,咋会有生机,可能没人懂这句话,无端端的涌进来,绿意席卷,猛一吸,原来是梦,一刹那的念想。倦色在结束,走出大门,就是新生,一个人的新生。
文字重新活了过来,在交谈声中,延展生命。言语的道没断,只是时常隐没,有时,人说人话,有时,也说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