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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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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马克思主义者的一份陈述

柳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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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如此绝望的呼唤陆地——但这陆地终究是飘渺的地平线,我们需要同伴。


对于不安于难以呼吸的环境的人,尤其是对于马克思主义者而言,很难否认,我们被抛入了一个极端晦暗且悲观的时代与世界。我们目睹了例外状态中基本的人(和他们的权利)被悬置,集权的暴政机器假以善良和道德的美名吞食自由;我们目睹了疯狂、崩溃与死亡的强烈惨状,这难以用悲剧来简单概括,一种恐惧——一种深渊在侧的恐惧自1991年之后悄然隐藏着回归到我们中间;我们目睹了残酷地压迫与更加浩大的反抗,又同时目睹这场都市的微观暴动怎么点燃半边地球的天空,直至成为另一种假以正义之名的暴力——正如他们自己所反抗的那样。我们目睹了自己的时代与世界, 这一目睹远非精确理性工具(或:工具理性)下的测量,更非激情冲动下的共鸣,这是一种潜意识状态浮于水面后难以言说的感觉——这是一种震颤,一种时空下的震颤,我们能够感知到随着风传来的抖动,气流在震颤,我们——当代的青年马克思主义者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站在了这片时间的空地——通过灾难的方式。

在此插入——虽然我们是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我们所述的并非一个想象共同体地界中的特殊状 况,我们相信、并深信,在资本的全球化下,中心(或:特殊点)都是随意转化的,我们同样言说 的是中国的实际下足以推出的普遍状况——这一观点我们将会不断强调。

灾难的地震迫使我们生活世界中隐形而确存的一种壁垒崩裂开来。这些保卫现状的雾障以娱乐或大众之名(并完全不止这些称呼)创造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繁荣社会永恒的假觉。我们并非否认这 种繁荣的实存性,而是感慨一种中世纪后即已在轰鸣机器绞合声中成为碎片灵光的神圣精神“复活”——我正生活于光明且光荣的社会(虽然我只是与有荣焉),这一社会是永恒不变的——中世纪的永恒在此刻变换了新貌,以短视频平台无限的上拉作为新的隐寓,总有新的新奇和美好(以一 种令人疲惫的方式)在下拉后的十几秒钟内等着出现并寄生着增殖到一个恐怖的累积量。看看最能直观感受商品思潮的广告吧,那一个个重复喊着口号的呆滞机器宣传图景,每个人都是洋溢着笑容的精致机器,所表达的文字却是如此粗糙,人和她/他的语言之间生成了巨大的鸿沟。其实是在变化的,资本工业巧妙为我们造出了细节的精密差异以满足流行的喜好,但细节只是在暗示:一切如一, 一切循环。

让我们再重复一次,与霍克海姆所以为的不同,这并不是继续被启蒙的虚假,至少当下已然不是,或这并不仅仅只是虚假。谁能确信地否决段视频中悲剧性的夸张和滑稽(以出卖人的尊严为成本)与当中冲动的原始性动力是完全的数字电子数据呢?难道作为冷漠的欢笑者,你并未从其中感受到那悲哀的自我毁灭冲动吗?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更为令人沮丧的局面,在虚构成为一种确存的空质背后,每个人都是裹尸于安全而精致的空质膜中,自以为接触到自以为的真实世界。布莱希特可以在他的年代写道:“我是一个剧作家,我表现我所见过的”,但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却只能表现这层膜的折射下所“见过的”真实。这正是一个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应悲观的原因。我们无力、 无处触摸到真实的现存,或者这种凝胶已成为我们可以接触的唯一真实。向外的延伸难以伸展,但我们又能够回到日常生活吗?难道当代——尤其是当代都市的“日常生活”还不足以表明我们的生活连同社会本身所彰显的异质有多么严重吗?乐观主义的知识分子号召着,我们要从日常生活变革起,借此致使整个现存世界革命化,“重要的是改变世界”,这没有错,但是生活绝非割裂的神圣飞地,在不触动现实的情况下来回归生活无疑是一种当代世界的梭罗行为——梭罗的尝试只坚持了两年,我们并不认为能在当代世界能打破这个记录。是的,“重要的是改变世界”,但我们就连“哲学家只是认识世界”已经举步维艰,我们不能像前人一样傲慢的决定虚假并启蒙,正因这一切虽然是欺骗性的,是一种像似幻觉,但并非虚假。

我们并不感谢、也并不希望灾难。但遗憾(或恐惧)的是只有灾难才能使我们从假觉气凝胶膜中透出气来。这件寿衣依靠死者的飞灰烫出了一个窟漏,于是我们窥见了张皇失措的利维坦们正在急切渴望填补它,我们窥见了层层叠叠的专制正在粗糙而拙劣的缝上花布——在一张不完全透明的膜上。 这一与美好世界格格不入的拼布足以展示此处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铭记我们的记忆,在它跌落到统一的历史回忆之前。我们必须铭记这杂音后惊鸿一瞥感受到的恐惧,那是起源于大西洋奴隶尸首的淡淡柔和光辉,资本,以及被资本无限异化的人与世界本身。资本主义正高效、优秀地实践 着自1968年以来无限期延宕自身崩溃的循环流水线,它欣欣向荣、坚不可摧,如同但以理书中的第 四兽,十个角夸耀着自己,而踏碎一切坚实的社会,等待着审判日的降临。而这审判不过是期许的 衰变,其半衰期足够长,长到想象难以穷尽,审判让无尽的等待展开为富有意义的救赎,即是对现 状的沉默赞颂,这一审判——历史的终结——已在地平线上,借用苏联笑话,众所周知,地平线就 是看得到但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一条线。——直到灾难到来。

但灾难并非革命,灾难只是一次动荡,一次屠杀,一次人道主义的对索多玛的种族灭绝。自由头颅堆砌的京观被焚尸炉送上了青天,隐秘且踏实。马克思主义者不应寄希望于灾难和灾难引发的微观 骚动,虽然骚动本身足以让马克思主义者进入其中并实践,但扑灭星火的不再是水,甚至不是高压水枪,空气中浓稠的湿度足以扼杀一切。

时代已然变换。我们这么说并非是否认或是质疑革命的必要性,而是我们必须认清我们所处的时代 阶段。我们暂且难以回到列宁与卢森堡大量发动工人的年代,我们暂且不足以成为卢卡奇与葛兰西组织共产党正面争取文化领导权的年代,我们不能回到1968、这一全球性的青年运动是罕见且少有的自发性无中心散乱,我们甚至不比阿尔都塞与哈贝马斯,他们沿着文化知识分子的道路足以安稳地立于高台上宣扬他们的弥赛亚和未建成的资本主义。我们无处可立,我们无法凭依,所有高贵和伟大、救赎和降临都已经随风飘去,在红色的阴影下。前人所留下的最宝贵实践财产可能竟然是否定辩证法——这一1968年被斥责为远离现实的冬眠哲学是当下唯一存活的强烈批判工具。时代已然变换。但对资本主义开展的猛烈攻击和战斗不应该停下。时代的变换将一个严峻的问题抛在我们面前——有关革命的方法论问题,我们、至少我们现在,作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难以回答。但我们何必要回答?计划、纲领、方案……我们无需提出什么,我们甚至于不配提出什么。我们并不寄希望于重塑中心,也不希望回到一个党、一个强有力的独裁核心所领导的中心革命中,我们只需要在这个崩落而悬浮的碎片世界中寻找一个力场的引力点,哪怕这个引力是坍缩下落的黑洞。我们得站起来,举起、或至少用语言宣召出一面旗,告诉所有彷徨的左翼、所有同我们一样悲伤而理智、 浑噩而激进的青年人们知道,在这个空浮世界中还有一处引力正在下沉、在扭曲时空曲率、在召唤越来越多的力量显现自身。

我们渴望客体自我展现真理,而在漫漫的空质前,我们凭什么看清历史的真理出现?我们并不追慕理性,理性作为一种残余的反抗者已然被过度诠释。如果要借助什么立足,这无疑是困难的。正如我们多次强调的那样——这片大地已然无所凭依。我们并非与一种奸邪的面具宣战,不是一个团体, 不是生理冲动,甚至不是与一个社会宣战。前者属于骑士、属于英雄主义、属于俄狄浦斯激情与乌托邦维度。我们沉没在一片沼泽中,连同世界一起,只想自己挣扎而出或是燔祭自己托举世界的行 为都是无力的。历史性让所有高贵和伟大的举动都成为了悲哀,但历史性让我们浸没于一个资本无所不在的世界,我们与世界一样,完全被资本统治。这是辩证法意义上最富革命性的时刻。无论是否定一切还是否定再否定,我们能够(建立在悲剧之上)理所应当的宣称:我们正是这内化的一部分,我们正是这内化中躁动的逆势。时代未曾变化,我们,历史的自为人,连同自我一起在燎原的 野火中取得真正的废墟与毁灭。我们既然已经无法从河中脱出或是行西西弗斯的托举,那么就渡河吧。我们停留在河流永恒日下之中、晃眩于激流大潮的迷路之中太久了,渡河吧,至少我们得迈开脚步,连同这个与我们一体的世界一起。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我们的良知与欺辱不能允许我们再 一次旁观破损空质下的世界了,而我们也再也承受不起同道的朋友因为绝望闭上双眼了。这是一个 极端晦暗且悲观的时代与世界,我们——马克思主义者——也是一群极端晦暗而悲观的人。但我们坚信客体的真理已然在非同一性下等待太久了,我们更坚信,作为主体的我们永远一种超越性,不 同于乌托邦历史赋能的热情维度,我们不以时间之矢的进步而钉下参考系,甚至难以算上“超越”, 这是一种同质于爱的升起:这个世界的一切是如此真实、却又让我们如此痛苦。 到了我们必须再次联合起来的时候了。

团结起来,全世界无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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