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2020.02.15

星期六，今天武汉如天气预报所言下起了雪。“2020年第一场春雪”，妈妈发来一段在阳台往下拍的视频，大颗的白色雪/冰粒落在绿色树冠背景上。截至今日，爸妈所住的社区一共有八位确诊病例，一位已在医院去世，两位在医院，五人在方舱。具体到爸妈所住的小区里，出现了一位轻症患者，入方舱已多日。我看到网上有关于厕所排风和下水的传播预防文章，发给他们看，回答说“上面的几条都办了”。

今天很心酸的是看到孟藻在豆瓣上写到一些滞留在武汉的外地劳动者因为封城而无家可归，被暂时安置在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地下车库的地方。民政局和城管送了一些被子，还有一人一箱泡面。快二十天了，没有热水洗澡，被子就直接铺在地上。“好在这儿不冷，也还算干净，这里的人情绪都还行，最大的苦恼还是不知道封城到什么时候，着急复工挣钱。”

“最让我难过的是一个叔叔，他为了给儿子挣买房钱到武汉打工。他说自己之前都不知道新冠肺炎这回事，是打算回家了，去了火车站，被告知封城了才知道这个病。他只会用老人机，家没回去成，想老伴和儿子了都没法视频。‘反正也没水洗脸’，他苦笑着说。”

寒潮来袭，有信息提醒降温之下武汉市民要注意防冻防病。“不要让自己因为任何原因发烧，否则很可能因为非感染发烧被隔离后进行检测，到时就说不清楚了。因为别的发热者有可能是感染者，而且转运疑似患者的车很多都是长途大客车或者公交车，再小点也是面包车，七八个疑似甚至数十名疑似，到目前为止始终都不能做到无缝衔接地被送到隔离点、医院或者方舱，大家需要等待的时间很长。在等待时间里不止容易受凉，也有可能会交叉感染，万一遭遇这样的情况，切记做好防护。”

地方的行政空气一变，一些动态也变了，已有消息说医院/医生现在迫于“领导压力”难以在网上反映困难。毫不意外吧，你说有问题，那么你就是问题，这就是体制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样的压抑气氛之下，还是出现了个人求救信息（多是湖北之外），以及武汉中心医院急需防护服、口罩、防护面屏、护目镜、医用鞋套、隔离衣的求助信息。

还有家住偏远地区（湖北省外）的小学生们因为手机没信号无法进行网络课，只能跑到几公里外的山顶上搭帐篷上课。当地温度很低，照片里小孩子蹲在帐篷里挤在一起。高科技和魔幻现实的碰撞，这样做完全是因小失大，这样岂不是很容易生病吗。

另外《财新》杂志在售罄之后加印了第四和第五期，淘宝上链接也有了。我发给爸妈，爸爸很愁快递不知何时能送到。《财新》今天有一篇报道名为《艰难的”“清零》，写出了基层社区所承受的沉重压力。“魔鬼藏在在细节里”，而运动式的治理自上而下的发令都是一刀切式，“一边是病痛难忍、苦苦挣扎的病人，一边是陷入困境、举目无援的基层社区，而上级部门迟迟不采取实质措施。” 文章还提到，体制里的各种形式主义在互相较劲，作很多无效的消耗，“一天要上报好几遍名单，而且不同部门要求的格式不一样。十多名工作人员中，四个人专门负责填表。好像填进表里，这些病患的问题就多得到解决似的。”平时政府没有把资源安置到社区里，到了特殊时期却只有社区在执行服务功能。实际接触民众的基层更加了解地面的实际情况，但其意见很难被决策层采纳。社区工作量逼到了极限也难保证效果，身处在这个链条末端的普通民众只能无奈的、无助的、无望的等待戈多。文中提到了在阳台上敲锣哭诉求助的李丽娜及其患病母亲的情况。一位受访者说：“可以说，在某个时间段，武汉在家隔离的疑似病人和他们的家属，经历了一个自然选择的残酷过程”。我想，这句话就算不说，凡是近期对民情有所关注的人，心里都自然清楚吧。

《财新》还有一篇文章讲到武汉火神山医院援建工人中有两人出现新冠感染。建筑工人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我也通过文章了解到一点他们的经历。话说这个工程在搞施工现场网络直播开始我就产生反感——该“直播”、该公开的信息影子都没有，请问巨额的捐款捐物都到哪里去了？医疗人员物资为什么总是不够用？建设医院本身是补救前期因为谎话连篇而错过预防扩散黄金期导致今天之大范围扩散的应急之策，怎么就变成了用来歌功颂德、用大跃进式的主旋律来显示优越性的政绩工程了？不说这些抱怨的话了，一切就事论事、实事求是的去看待。《财新》记者很负责的分别采访了劳务公司，建设工人当事人、包工头、和建设项目负责人。各方说的话，含有很多细节，不过意思的侧重点都不一样。我稍微摘抄一下：

- 据公开资料，火神山医院1月25日正式开工，总建筑面积3.39万平方米，8天之后的2月2日，武汉火神山医院完工交付，被誉为“再次向世界展示了什么是中国速度”。

-（感染者）马某介绍说，火神山施工现场是4栋楼同时在建，所有工种都集中在一起，“人挤人”。现场有很多都是湖北本地工人。李广大称，水电工要做的工序有装洁具、装扣板、装地板等，平时应该是做完一道工序再做下一道工序。但火神山医院工期紧，要求8天内完工，所以每个施工队负责一道工序，交叉作业，多道工序一起上，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方聚集很多工人。

马某还称，施工现场没有围墙，有好几条路可以进入现场，工地上有巡逻人员，工人们可以让巡逻人员帮忙测体温。“我们都很主动，他一过来我们就去测一下。”

李广大称，这两天工人们也在议论感染途径。当时1号区域首先交付，在2月4日开始接收病人。1号区域用围挡围起来了，但是2、3、4号区域工人们还在施工。据他所知，整个施工期间有四、五个其他施工队的工人发烧咳嗽。

马某称，在火神山医院工地，最开始还能用到比较好的口罩，后来缺物资，发的口罩质量较差。“口罩密封性不好，中间可以过气，所以一下子就湿哒哒的了。”他表示，那一天只有这种口罩可以戴，他也只能戴了。马某称，此外他在工地上抽烟时会把口罩摘下来。

李广大称，当时是他负责从项目方领口罩再发给工人。头两天发的是较好的N90口罩，每个人每天发两个。但是到了第三天，由于口罩非常紧张，就改成每人每天一个N90口罩。从第四天开始，N90口罩没了，每人每天就发一个很薄很简单的蓝色口罩。“一天我们十六七个小时就戴一个口罩。”李广大发现好的口罩不发了，不敢用差的，就把旧口罩留起来，洗干净晾干后再用。后来口罩洗了两次洗薄了不能用了，他就只好也用薄的口罩。他说，有时候工人干活也会忘记换口罩，由于工地上灰尘很大，工人一直吸，口罩会脏到发黄。”

-（感染者）林某某对财新记者表示，他在火神山医院工地先做给排水工作，后做通风系统的活。2月6日武汉一整天都在下雨，大家在雨天干活。由于要抢2月8日火神山医院收治病人的时间截点，大家在2月6日晚干了一个通宵。林某某2月6日在做病房外的排风系统。当时他穿了雨衣但是没有穿雨鞋，鞋子被打湿，一直干到深夜，直到感冒，“干着干着感觉自己有点冷，干不了了”。

一位铁军公司当时在火神山医院施工现场的负责人对财新记者称，从1月30日开始，队伍连续白天黑夜地干活，有时候干到晚上12点。而且车开不到工地上，从工地走到停车的地方最少也要走20分钟。回到酒店差不多要凌晨1点钟。洗漱后休息时已经是2点了。但早上6点多又要起床，差不多7点得赶到工地。工人们每天休息的时间非常短，体力消耗很大。

李广大称，工人们从早上在工地拿起工具干活开始，手就是脏的。一直到晚上12点回去洗澡，才能把手洗干净。中间还要吃饭、喝水、擦汗。“我们在家还搞酒精消毒，你在那里根本没办法。”

李广大表示，施工现场工人大小便都是随地的。“如果要上厕所要走好远，你还要人挤人，从人堆里面钻出去，还不如找个偏僻的地方赶紧上了，然后赶紧干活。”他说有的工人小便就在人少的地方，比如材料堆边上解决。而工地外马路边的绿化带里到处是大便。“工人太可怜了。”多位湘潭援建工人对财新记者证实了上述说法。

工人吃饭的时候，项目方把盒饭调到门口统一发放，带班的领进工地，大家在现场吃完就干活。由于不是统一吃饭，一个施工队吃饭的时候，其他施工队还在做事，周边人来人往。有时候吃饭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我吃饭最舒服的地方就是坐在马桶上面，把饭放在水箱上。”李广大表示，项目方的好多管理人员成天成天的不睡觉，大家都想尽快把火神山医院建好。

李广大说，他回来隔离的时候，早就有心理准备。“我跟我们工人说，感染是正常的，没感染是运气好。这个东西不要怕，一有症状马上报告，马上去就诊。”

两家公司都表示，虽然火神山医院项目单日工资比较高，但是把回来隔离14天算上，工人们挣的钱并不多。

李广大称，他的工人在火神山医院工地上干了8天活，但加上路上的时间和最后一天办结算的时间，实际在火神山待了10天。加上回来要被隔离14天，一共就是24天。根据项目方发来的合同，项目方给工人发的工资也就是1万多一点。而平时该公司的工人在别的工地做满20多天，不加班的情况下，也能挣八九千块钱一个月。“你像这么危险这么高强度的活，也是硬挺挺过去的，我觉得工资也不是很高。”

而李广大作为老板，工人隔离期间要给适当补贴，还要给这单活缴税金，而且组织10个人两台车，车费还要公司自己出。他估计这次10个人出去，他要亏3万多。“钱不钱无所谓，就当做贡献，捐款也是捐。当然最好是能够解决一下。”

- 中建三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当时确实存在项目前期工人用的口罩质量比较高，是那种类似N95的口罩，比较厚，大家都愿意用。但是由于整个武汉都缺少医疗物资，这种高质量的口罩量很少，很难买到。后期用的医用一次性口罩相对较薄，但从功能上说，也能够起到防护作用。这些口罩是中建三局自筹的，中建三局在火神山医院项目高峰时日均用口罩量将近3万个。在施工现场，中建三局组织了安全和疫情防控小分队，一是提醒大家工程施工中要注意安全，二是遇到工友没有口罩或者需要换口罩，他们包里背的就是口罩，工人们随时可以找小分队去拿。施工区域设置了彩钢板的临时围墙，有六个进出口，每个进出口都配备了值守人员，没戴口罩是不能进工地的。

就工人向财新记者反映的施工现场随地大小便问题，相关负责人称，火神山医院施工现场设置了移动厕所，但可能存在数量不够的问题。由于工地四周都是空地，所以存在部分工人走到工地外，到空地、菜地、荒山上解决大小便问题。但中建三局并没有发现在施工现场区域存在随地大小便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