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女权的中国网民在反对些什么？对「女权之声」事件的一点整理和观察
@曉雅说来聊一下「女权之声」微博和微信公众号被封号之后，发生的污名化女权事件。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反女权的声浪现在这么大，都是什么人在反女权，ta们在反对什么？顺着最近发生的几个事件，做了一点粗糙的整理和观察。
3月9日，「女权之声」微博账号、微信公众号被封停，理由是「发布敏感违规信息」和「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
@晓雅说来聊一下「女权之声」微博和微信公众号被封号之后，发生的污名化女权事件。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反女权的声浪现在这么大，都是什么人在反女权，ta们在反对什么？顺着最近发生的几个事件，做了一点粗糙的整理和观察。
3月9日，「女权之声」微博账号、微信公众号被封停，理由是「发布敏感违规信息」和「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
3月15日，知乎用户伊利丹·怒风发布帖子《我好像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是伪女权组织，还是卖淫产业链》（目前已有接近2万赞）。帖子内容基本都是截图（现在的似乎非常流行截图说话），讲他和另一名知乎用户争吵后，对方潜入他的QQ群中「骚扰群里的妹子们」。反被「妹子们」发现她在QQ空间组织卖淫，介绍中国女人给外国男人当「女朋友」，并收取后者佣金。之后作者表示自己的QQ无故被封号。由此，作者的推论是：田园女权是一个非常大的产业链，宣传「性解放」，实则是洗脑中国女孩，组织她们卖淫给「洋垃圾」。
作者用了「伪女权」、「田园女权」这样的标签，但我仔细看了帖子里的截图，作者攻击的对象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女权」与「性解放」的字眼。全部信息看下来，也只能推断出对方有组织卖淫的嫌疑。
3月16日，公众号「酷玩实验室」发了文章《收外国男人的钱，骗中国女生的炮？中国竟有这样一帮“女权组织》。文章一开始就写：
也曾经想过做一个女权主义者，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选择了放弃。我发现，女权对于一些中国人来说是信仰，但是对另一些中国人来说是生意。所谓的「伪女权」「女权癌」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之后以知乎帖子为例得出结论：
可怜的中国妹子们还以为自己是在追求男女平权，其实，不过是沦为老鸨的赚钱工具。
并提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有不少中国女人越来越看不上中国男人，甚至觉得嫁给外国男人是一种时尚？
作者的答案是，因为很多大型女权组织背后有西方势力的影子。譬如「女权之声」接受了福特基金会的资助，其组织者郑楚然曾被警察拘留，拘留期间得到了希拉里的声援，并被BBC评为巾帼百名思想者。作者认为这个这是匪夷所思的，「她互联网上的粉丝还没有我多」。
作者进而指出，她们不仅喜欢攻击政府，还试图分裂国家，比如「女权之声」中的洪理达「公开发表过支持藏独、港独、台独的言论」。
于是，成功将「女权之声」等女权组织定性为接受「西方反华势力」资助的卖淫组织。这篇文章和知乎的帖子，在事实和逻辑上都错漏百出，让人连反驳的意愿都提不起。但它们广为流传，迅速被其他自媒体搬运、转载。保守估计，整体阅读量应该超过1000万。
3月20日，王笑哲兄发了文章《说一下这波“反女权”舆论对我们机构的影响》，不无心酸地断言：
「女权」这两个字背负的污蔑、误解，在知乎、酷玩这一波节奏之后，会成为我国性别平等道路上难以逾越的桎梏。
以及更令人心酸和愤怒的：
为什么我们不发声？因为没人有时间，因为没钱招专人。与酷玩那帮人相比，我们不过是拿着4000月工资，跑到村子里、社区里做一些我们认为正确、正义的普通人，实在是不懂他们好好地在盈都大厦赚的盆满钵满，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地阻挠我们做性别平等工作？
我同意笑哲兄的看法，尽管反对的声音一直讲ta们反对的是「田园女权」、「伪女权」、「女权婊」、「女权癌」（到底创造了多少词），但所有这些声音，最后只会在国内制造出一种关于女权的单一想象：女权这个东西有问题。尤其是在官方对女权组织打压，「酷玩实验室」又硬生生将女权组织与藏独、港独、西方敌对势力挂钩之后，「辩白」更成为不可能的任务。有趣的是，哪怕「酷玩实验室」做了一系列抹黑工作，也仍然指出：
正是因为有田园女权存在，男女平权才会倒退，才无法实现真正的女权。
为了理解反对女权的人究竟在反对什么。我去知乎「什么是中华田园女权？」等问题下看了一些高票答案（由于知乎几乎是国内少数仍然在生产原创内容的社区，这里的高票答案会以转载、抄袭等形式流向其他内容平台，因此我偷懒地认为在知乎观察就够了。btw，几乎要看到内伤），粗糙总结了一下ta们的立场和观点：
1.反对女利主义，及这种反对的变体。ta们反对在性别关系上希望「占尽好处」但不愿「承担责任」的女性和她们的主张。大部分论述所举的例子都来自个体的经验，班级里、工作单位里、婚姻关系里某个或某群女性的做法，在网上看到的女性用户发的言论，甚至一些臆想出来的段子也成为证据。女利主义作为一种父权变体，正是女权主义者所反对的。但批评者用的词汇既不是「父权」也不是「女利主义」，而是「田园女权」，「伪女权」。新造的词汇将这层层误解扩大，并以大量个体经验为论据，制造出一种污名化的「女权想象」。
2.一种阶级视角。「田园女权的核心根本不是平权，而是有没有钱（给我）。屌丝没有钱，连呼吸都是错的。」这个高票答案有点让我消化不良，它先截图了一条由成功男士发的认为女人的价值在于嫁人和生孩子的微博，进而指出，这么男权的微博，却没有被任何「田园女权」意见领袖大力反驳，说明「田园女权」只是鄙视穷人。这种观念，当然也要放在对「凤凰男」、「屌丝」的歧视（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凤凰男」多是「直男癌」）语境下看。表面上的性别歧视争论，其实又跟阶层歧视纠缠在一起。孙金昱老师有专文讨论过：[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0918-opinion-SunJinyu-feminism/]
3.一种族群视角。如今在中文互联网上最不招待见的，大概是这三类人：女权主义者，少数民族，外国人。概括言之，主流互联网用户（年轻的中产以下阶层汉族男性）认为这些人侵占了他们的资源。知乎上的许多论述都将女权主义者描绘为仇恨中国男性，尊崇外国男性的形象。「酷玩实验室」的文章，将女权主义者跟外国人联系起来，讲出一个女权主义者组织中国女人卖淫给外国人的故事，直接引燃了两颗炸弹。这种视角很露骨地讲女人视为自己族群的资源，无论如何都跟女权主义不搭边了，但他们仍然以「田园女权」为靶子，实际上攻击的就是女权主义。
4.其实就是反对女权。更多散乱的回答，尽管声称自己支持性别平等，但仍然随口就讲出「女性的体力、智力在事实上就是不如男性」之类的话。对「田园女权」的攻击，本质上仍然是对「女权主义」的攻击。
上述四点是匆忙写下的粗糙观察，和各位探讨。至于「酷玩实验室」这样的自媒体，跟「环球时报」一样，只是抓住民族主义、反女权主义的流量热点，跟在老大哥身后，打蛇随棍上，完全是一种盛世商业模式。尽管观察、谈论它们让我产生了生理上和审美上的极度不适，但我在想，必须对它们进行反制，不知道各位师友有什么经验或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