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逻辑的语言能在十秒内自动散落到地上

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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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那么人们将更快地学会道歉

几天前,家庭群里有人发了一个王金战老师的视频,说让青少年追求快乐自由和(略)是基辛格向特朗普所献让中国不战自败的阴谋。短短一段话里,中国学生既吃不了苦,又内卷严重;一边告诫小孩快乐自由是阴谋,一边痛心孩子你们怎么没有理想没有信仰。学生们缺少理想、缺少信仰、缺少吃苦精神,于是肥胖、近视、体质差、抑郁高发。

逻辑含量最高­的一门课的老师面向以万为单位的受众所讲的一段话原来可以毫无逻辑。

我们随便请一个外星人来看一眼,Ta 都会觉得孩子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吃苦的吧。学校里要吃碳基算力被榨尽的苦,回到家要吃自恋人格障碍父母情绪摆荡的苦。吃了这么些不见尽头的苦吃到抑郁,然后这个国家几乎最具声誉的数学名师诊断你吃苦太少,重吃,并以此赢得两万多条热切回复。

代入权责相适这个最基本的公共生活公理,关于一个学生的全部生活内容,Ta 本人所握有的权有几分?当教育出现显然的不良后果时,Ta 应当担的责倒有几分?当你抽象掉过于熟悉的设定后再去描述这个群体:拥有极小的权,担着极大的责;项目成效如果不好,打回去加倍吃苦。任何有正常常识的人都能意识到这里面的不公平,意识到其中一方的傲慢或懒惰或无能和另一方的代偿性过劳。

即便追求快乐千真万确是美帝的阴谋,以此为据调头敦促孩子吃苦至少至少意味着成年人的无能:我们能够给孩子提供的快乐只有堕落的快乐,但凡涉及建设性的成长目标就只能提供吃苦这条实现路径。教育者怎么不去优化中小学生餐食的营养结构,怎么不去提高孩子的运动认知水平,怎么不去优化知识的习得路径而不是堆作业抢占他们的时间,怎么不努力提供支持让他们有机会沉迷于来自运动或微小创造或友情或学业推背感的快乐?改善这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更或许是牵连着千丝万缕利益关系的庞大系统性工程;但做不到的时候,至少应该道歉。

成年人既无能还不知羞耻,才去催促孩子们吃苦。

另一些成年人认为吃情绪剥削之苦是合理的。他们不承认创伤的存在,认为自己吃的苦和自己端给别人的苦都是正当的,体察自己或对方的感受是无用的软弱。他们不去处理自己的创伤,不去改善生命中重要关系的质量,也不为自己制造的创伤感到抱歉。他们左冲右突作出的所有努力和最为激烈的反思在你定睛去看时会发现只分布在一个维度上:"我是不是管得太严了?" 他们甘愿把自己活生生的拥有无数触角和传感元件的大脑封装成只剩一个推杆的控制面板。他们在熟知的言语的行为的轨道上滑行,隐秘地关心的仅仅是自己虚弱的人格是否安全,他们不会为了任何他者的幸福而冒破碎的风险,也因此无法幸福,当然,通常他们耻于谈论自己作为个体的幸福。

一个人,不管有几颗牙,不管拥有的是乳牙还是恒牙,都应该有免于情绪剥削的自由。同样地,使自己和他人获得这种自由并不是容易的事,需要的甚至是旷日持久的自我救赎,但做不到的时候,至少应该道歉。

一些虚弱的人格看到道歉两个字后:那还得了,那样孩子会骑在你头上名正言顺地不做正事。

成年人总是难以看到的两件事就是,孩子的爱的慷慨,和生命力本就向上生长的禀性。收到歉意的孩子,因为他们向上生长的生命力和对父母教育者的体谅,依然会去经历原本要吃的苦。不同的是,一代孩子被权责清楚地对待,长大后会自然地把创造可能、提供支持、保守情绪边界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继续劝下一代孩子吃苦。

另一个不同是,收到的歉意会让一个孩子有机会知道这看过去茫茫无尽的苦是源自某种恶的意志的属意折磨还是仅仅出于一种无力的善意。原本晦暗终日,现在,或许可以凭借这善的微亮支撑下去,直到如成年人许诺的那样,苦尽甘来。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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