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成為作家或作者的多重障礙賽:我讀Joanna Russ《如何抑止女性寫作》
先打個預防針。
每次只要有非歷史學圈內的人群,看到我在讀簡體書,認識我的人通常會以稍微訝異的表情說到:「你會讀簡體字喔」;至於不認識的路人,例如捷運上的男女三寶,通常會以更誇張的反應問到:「你會讀簡體字喔,那你是中國/大陸人嗎?」(但是我在捷運上看日文書,不會有人問我是不是日本人)。
對一個在文史科系(這裡不包括商管跟外語學院)混跡多年的魯蛇來說,在直排的繁體中文,與橫排的簡體中文間,閱讀切換無礙,本來就是求生最基本的技能。因為被問到很無奈,所以先簡單解釋一下,不要再問囉?
這是與松井玲奈的輕小說《累々》的書本厚度相差不多的一本書。不過,它不是小說,讀起來也很沉重。若非對美歐文學史上的女性作家與著作有點概念,或是不習慣讀簡體中文的讀者來說,讀起來的痛苦指數會很高。
Joanna Russ(1937-2011)是美籍女性科幻小說家,也是文學研究者。這本書出版於1983年,原本是Russ在養病數月的空暇期間,無心插柳的寫作成果。她試圖追索過往一百多年,甚至更久遠的時期,以迄二十世紀末,父權體制主導的文藝創作界、學術界,與各種不友善的社會氛圍,如何阻礙女性從事寫作,或是貶抑女性文藝作品,儘量避免使這些著作躋身於經典。
Russ通過收集各種文學評論、文學選集、大學教職的性別比統計等材料,分析出11種抑止、打擊女性寫作,或使之在文藝研究與閱讀中被邊緣化的論述模式。換句話說,就是有11種「套路」,隨著女性從事寫作的成就越高,貶抑的套路就越巧妙,一招阻止不了,就換更高明的招式來阻止。
話說,書中分析的這些「套路」,即使在現今也非常有既視感。以「阻力重重」這招最初階的「套路」為例,揆諸全球,極少有國家會明確立法禁止女性寫作,但是女性所背負的社會性別與期待,經常是阻礙寫作的第一重障礙。
女性得常常被耳提面命,寫作不是你優先要做的事喔,先做「該做的」,才能做「想做的」。首先女人要先把家庭、家務、丈夫跟兒女安頓好,想做的事等有空再說。要是之後真的「有空」,也能「再說」,沒有自己的寫作空間,也讓女性的寫作困難重重。
我想起數月前,鈴木保奈美宣布離婚之際,媒體報導曾引述他先前受訪的談話:
我在客廳寫文章,在洗澡時或在車裡讀劇本。
至於書裡提到的其他「套路」,像是瑪莉雪萊(Mary Shelly)的《科學怪人》(Franlenstein)曾經被男性評論者宣稱是「女作家的思想中『男性的部分』所完成的作品」,這招被Russ稱為「剝奪作者身分」。曾以男性筆名發表過著作的伯朗特三姊妹(The Brontës),留下的經典文學名著《簡愛》(Jane Eyre)、《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等小說與詩作,都曾經是此「套路」下,作品遭到貶抑的受害者。
如果正太控認為:
長這麼可愛一定是男孩子,不可能是女孩子。
那麼,對於那些不樂見女性在寫作上有突出表現,主導文藝界的男性們來說:
那麼會寫小說,一定是男孩子,不可能是女孩子。
總之,先預設好的作品一定是男人寫的,如果最後發現作品是女人寫的,一定是:
有男人幫忙寫,不然她怎麼可能寫出來。
或是:
她心裡住著一個男的。
既然無法阻止女性跨出動筆寫作的那一步,那就想辦法詆毀、抹滅、異化,或邊緣化女性的寫作成就。諸如:
你寫這甚麼東西,能看嗎?
你也沒寫出甚麼經典名著。
你就寫那麼一本而已。
會寫出/出版這種作品的女人都是怪人。(關鍵字:林奕含)
她能被選入正典(canon)其實只是個案啦!
對於脫離文青多年的魯蛇我,一邊用著過去殘存的英美文學史知識,來讀這本著作,從中撿拾起過去少數曾有緣在課堂中相識的女作家,像是前述的雪萊、伯朗特姊妹、狄金森(Emily Dickinson)、吳爾芙(Virginia Woolf)、普拉斯(Sylvia Plath)、賽克斯頓(Anne Sexton)等人;而另一方面,若挖空這些女作家的姓名與著作,書裡分析與呈現的這些花招百出的套路,也是至今許多女性,在寫作的生命歷程中,或曾遭遇與毫無違和的經驗。
女性可以寫作,並非代表周遭的不友善與惡意,從未存在,只是你我可能未曾覺察,或是這個體制用更難分辨,更巧妙的方式,對女性的寫作活動,設下各種障礙,而且他們總是會說: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想太多。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想太多。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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