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神药司美格鲁肽的得失 | Magic Pill 读后感
23年夏天，时隔四年回国，友人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第二句话：「你要不要考虑打司美格鲁肽？」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神药」司美格鲁肽。司美格鲁肽可以用以治疗 2 型糖尿病、亦可以用以体重管理。24年6月，司美格鲁肽亦通过中国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审批减肥适应症。从年前大家各显神通，从医院、网络药局获药，到如今能够堂堂正正地作为「减肥针」获批。
浏览社交网页，也时不时就会有热心的广告出来，怂恿我试试看新型的减肥神药。母亲听说司美格鲁肽之后，亦很热心（「你各位叔伯，都偷偷在打！很有用！」）。我查询了司美格鲁肽的适应症之后，认为自己并不适合（最后请医师为我查了空腹血糖和糖耐测试，开始依医嘱服用二甲双胍管理胰岛素受损和多囊卵巢综合征）。
Johann Hari 在今年五月出版的新书 Magic Pill: The Extraordinary Benefits and Disturbing Risks of the New Weight-Loss Drugs 以多视角切入，探讨了他本人的暴食史、注射司美格鲁肽之旅、关于减重和肥胖的思考。我对司美格鲁肽这一药物好奇已久，看到友邻推荐，就从图书馆借来电子书读。
Johann 从挚友英年早逝入手，写他家族与心血管疾病和超重之间的关系，全书跟随他本人的视角和思维历程，爬梳对司美格鲁肽的惊喜、惊吓、担忧，遍访全球的研究者和专家，讨论司美格鲁肽的得失，「肥胖」是如何在全球流行，暴食与节食减肥的徒劳和痛苦的循环，他的家族与垃圾食品和暴食之间的关系，及身体自爱（Body Positivity：指无论肤色、体型、体重，无条件的自我接纳和包容）活动的进步与失落。
司美格鲁肽在糖尿病和重量管理治疗上效果非凡。过度的肥胖能直接导向多样健康风险，在使用司美格鲁肽后，受试者和小鼠们都降低了心血管疾病、中风、炎症风险，糖尿病症状显著好转。与此同时，近年的研究中，也渐渐发见了几项不良反应及潜在的风险：持续性的恶心、头晕；甲状腺癌发病率上升；加速肌肉流失；自杀风险上升；药物对体重的控制有效性长期可能下滑。
在书末，Johann 发出警告，司美格鲁肽不会是永续有效的神药，而只是为人类在集体肥胖路程上找到的缓冲剂。如果政府和社会不能在宏观层面做出改变，个体在药物有效期间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饮食和健康习惯，神药会有过期的一天。
作为执业的心理咨询师，书中讨论的许多话题，我并不陌生。正是因此，本书相当值得一读：Johann 以诚恳、温和的笔触，爬梳暴食和超重的社会、心理、生理等多方面因素。他讨论的话题相当广泛，但都有一定的深度，孰为难得。
饮食问题为什么难以克服？因为进食本身就是 quick dopamine fix, 情绪上头时——紧张、焦虑、烦恼时，好好吃饭，吃到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心情也会好起来。如果失去了食欲、失去了在进食中获得快乐的能力，无怪乎司美格鲁肽的使用者更容易有抑郁情绪。另一方面，确诊进食障碍者，至少三成有过严肃的创伤史。暴食可以用于自我安抚、也可以令自己的躯体变形而躲避侵害者的目光。
随着上海精卫等中国国内机构逐渐开设进食障碍门诊，司美格鲁肽的广泛应用化在进食障碍群体中的影响也值得重视。一方面来说，司美或许能够帮助有暴食症的来访[1]; 另一方面而言，对于受厌食症所苦的人 (anorexia nervosa; bulimea)，司美是相当危险的药物——厌食症的症状之一，就是对自己身体的实际形体认知产生扭曲。我见过体重已经低到极为危险的来访者，仍然认为镜中的自己「肥胖、丑陋」，需要严格地管控卡路里和进食，以至于服用泻药或催吐剂的程度，如果司美的售卖没有合理的管控，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后果。与此同时，厌食症的临床干预重点的一部分就是帮助来访者重建与身体、饥饿感、情感之间的通路与感知，司美对食欲的干涉亦会进一步影响这种关系的重建。
几年前读《我们为何吃太多？》(Why We Eat (Too Much) )，作者为专精减重科的外科手术医生 Dr. Andrew Jenkinson，他在书中综合讨论了对饥饿感影响的各大因素：如工业生产下饮食中失调的 Omega-3 对 Omega 6 比例[2]，过度丰富的高脂高糖饮食，增重之后身体变动的「标准体重」，以及血糖剧烈升降时大脑误读的「饥饿」信号。他的书对瘦素、GLP1、及肥胖的生理/机理反应有深入的讨论，亦非常推荐感兴趣的读者参考。
关于重建身体与饥饿直接的关系，可以参读 Intuitive Eating 一书。
进食障碍相关的知识科普，可以参见公众号「一滴」。
[1] Richards, J., Bang, N., Ratliff, E. L., Paszkowiak, M. A., Khorgami, Z., Khalsa, S. S., & Simmons, W. K. (2023). Successful treatment of binge eating disorder with the GLP-1 agonist semaglutide: A retrospective cohort study. Obesity Pillars, 7, 100080. doi.org/10.1016/j.ob...
[2] 引文如下，
「從細胞膜釋放時，omega-3脂肪酸會有「相反」的回應，它們會減低發炎現象，並降低血液凝結性。因此，如果細胞膜中的omega-3減少、omega-6激增的話，將會刺激發炎的程度，造成人體免疫系統更加敏感。如果omega-6對omega-3的比率差異急劇上升，可能會讓我們的免疫系統更容易過敏。
過敏性免疫系統會導致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蔓延（造成免疫系統混亂並攻擊自身細胞），症狀包括關節炎、過敏、氣喘和腸發炎等等。在免疫系統過度啟動後，原先體內低度的發炎症狀會提高罹癌風險。結合血液凝固性的增加，這些低度發炎症狀也會增加罹患心臟病的風險。
因此，血液中omega-6與omega-3的比例變化，便會增加罹患這些現代疾病的風險。然而在加工食品和植物油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之前」的時代裡，這類疾病都相當罕見。
最後一點，體內持續低度炎症的情況會增加TNF-α（第五章討論的發炎分子），而我們知道TNF-α的作用是阻斷瘦素，而產生瘦素抵抗便會導致較高的體重設定點，因而造成肥胖。
……
「高omega-6對omega-3比率的細胞膜形成了重大變化，讓細胞膜對肌肉中的胰島素和腦中的瘦素敏感性降低。而較高的胰島素水平和瘦素抵抗，便會增加體重設定點，同樣增加肥胖的風險（參7）」
──出自《我們為何吃太多？》，章九《Omega密碼》，八旗文化，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