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使用方格子寫作之前，有好一陣子是使用FaceBook的網誌來書寫。後來，FaceBook取消網誌功能，我一時不察，來不及備份，寫了多年的文章就這以付諸東流。想不到，剛剛無意間見到有人分享找回網誌的方法；一試之下，果然幫我找回這些文章。

現在再讀這些文章，有好幾篇實在是越看越幼稚，有一種悔其少作的感覺，被刪了也不可惜。不過，少數三五篇卻有一點意思，值得收藏。

以下這一篇，是我寫在2013年，洪仲丘事件爆發後－－

在軍中，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退伍是真的！

當過兵的都知道一句名言，這話說得對極了，我在新訓結訓那天發現鑑測的成績也可以造假－－明明手榴彈只扔了二十五公尺，勉強及格，成績單上卻寫五十公尺，整整多了一倍－－就對這句話深信不疑了。

下部隊以後，看得更多也更透澈，諸如華而不實的高裝檢報告書、隨意虛報數目的水銷成果……等，都在紙上被操作得乾淨漂亮以迎合上意，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在處理「人」的問題時，同樣也是如此。

我擔任的是連上的政戰文書，負責連上弟兄心理狀況的各項追蹤與整理作業。按國軍心理衛生中心的規定，輔導長每日都要約談三位弟兄，不可重複，隨時掌握個別士兵的最新狀況；再根據約談情形，反應在回報單上，每日回報給心衛中心。然而，在實際的日常操課中，輔導長根本沒有時間約談弟兄。所以，撰寫回報單的任務就落到我的頭上。例如：

Ａ弟兄表示，今天早上的晨跑有一點辛苦，但仍然跟得上大家的步伐。見到自己的成長，他感到欣慰。

Ｂ弟兄昨天島休到網咖打電動，玩得非常盡興。回到工作崗位後，他決定繼續專注於眼前的任務，迎接下一次的島休。

直到退伍，我相信我的杜撰功力絕對更上一層樓，差不多可以寫出一部文情並茂的小說了。

心衛中心還要求各單位必須針對新進弟兄進行「賴氏人格測驗」，並持續追蹤那些測驗結果顯示心緒狀況不良的弟兄的後續發展，所有資料必須加以建檔以備督導。

不過，我當了兩個月的政戰文書以來，壓根不知道有這回事，也沒見過這份檔案。也就是說，連上從來沒人做過這份東西。每逢心輔官來督導的時候，輔導長就套套交情，搪塞過去。直到新任輔導長即將上任，前任輔導長擔心他太菜罩不住，被督導到缺失，才決定來建這個檔。當然，工作又落到我的頭上……

為了迅速將檔案建立起來，輔導長要我找四個人做心理測驗，再根據這四份標準「範本」建立全連的測驗。「做」出來的結果，毫無疑問，除了幾個本來就有問題的弟兄，連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被列入需要關懷的名單。

我相信透過心理測驗大致上可以有效篩選出亟需關懷的弟兄，給予實質的幫助，心衛的其他各項措施也都是立意良善的。只可惜一旦落實下去，就有許多漏洞可以鑽、人情可以講、後門可以走，凸顯這套制度在執行及監督上存在著重大瑕疵。國軍這封閉體制內其他各項大大小小措施的施行，大概也是如此吧；大家無所不用其極的在紙上畫大餅、顯功績，塑造一個天下太平的假象，賭的是被掩蓋的特殊案例不會發生突發狀況。

但很多意外，往往就是這樣發生的……

追求和諧，固然是人類的善根性，但為了和諧而和諧，罔顧不和諧的事實以營造和諧的謊言，卻也是人類的劣根性。順著這個劣根性，欺瞞、矇蔽、嫁禍、卸責……等骯髒事就一件一件的做了出來。要扼止這股歪風，當務之急，就是建立嚴謹規範的制度，追求真正的和諧，抑制假和諧。解決問題，針對人禍是治標，反思制度的漏洞才是治本。

說起我們輔導長，其實人很好，很得人心，對於大部分士兵的狀況都瞭若指掌。前述的一些作業上的疏失應該是在共犯結構中不得已的行為，和個人操守無關。我想起前任連長，也是一個有威嚴又令人信服的好長官。

記得有一次，連上有弟兄違反禁酒令，因而召開檢討會。我對檢討會的進行方式頗有不滿，就在大兵手記上大發議論。連長看過以後，我不但沒有遭到報復關禁閉，連我的手記也完好如初，沒有憑空缺頁。連長還寫下一段話，告訴我：「……我仍舊希望你能持續提出你的看法，以供幹部有不一樣的思考方向。」

我當然慶幸遇到好的連長，但不是每個當兵的都像我一樣這麼幸運。可見，是制度出了差錯，使「法制」不彰，唯有仰賴「人治」。所以呢，每一位入伍的新兵，除非遇上好的長官、幹部，不然只好天生耐操，才能在身心健全的情況下平安退伍。不然的話，眼前就有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關於洪仲丘案，相信三軍統帥一怒，著實讓底下的人有警惕到，也相信在最近入伍的新兵會過得滿爽的。不過，恐怕按照固有模式，緊接著從上到下又開始出現大量的紙上檢討報告、精進計劃……，講得頭頭是道、煞有介事。最後，進行到改革層面，挑戰到既得利益者的巨大權力結構，可能到頭來依舊是紙上談兵而已。

可是，他們在紙上談的是「人」呀！

• 註：服役的時候，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義務役阿兵哥。從一個小兵來看這麼一個龐大問題，難免有一偏之見，本文也只是抒發一些個人回憶與感受而已，並沒有企圖解釋或解決什麼的宏大抱負，大家隨便看看就好。至於有不正確的地方，也懇請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