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創作｜DRIVE MY CAR

（注意輕微劇透村上春樹原作改編電影《在車上》）

在東京無需開車，但出國前，我們住在工業區，離商圈和公共設施很遠。那時我們家有輛TOYOTA。

我先生平時很溫柔，說話輕聲細語，待人接物謙讓寬和。當他坐上自己的車，就像坐上了EVA，彷彿TOYOTA不是一輛車而是戰鬥機，路上的不是夥伴就是敵人，必須「殺伐果斷」。

「喂！會不會開車啊！」急了他還可能開窗罵人，不禁止按喇叭的地方還要biubiubiu。如果別的車不理睬他，他咬牙切齒，恨不得讓TOYOTA型戰鬥機向別的車開激光炮。

對於他隱藏的中二人格，我一開始嫌吵，時間久了也習慣了。因為我發現，「路怒」的人比想像得多，他還算超輕症。

我成年時沒有錢去考駕照，況且我也沒有車開。公公買了新車，把舊TOYATA送給我們，我才考駕照。

駕照考試是難得的只要參加集訓就能過關的考試，考不到駕照的成年人是怎麼回事呢？說的就是DISH//的leader北村匠海。粉絲們眼中，什麼都會，堪稱萬能的北村匠海，居然親口承認，自己連車都買了，卻怎麼都考不到駕照。（日本的駕照叫「免許」。）聽說日本的駕照考試確實不容易通過，但是也沒聽說有人真的過不了。

有次DISH//的成員們去野營，出發前猜拳決定誰開車，北村匠海就被推到一邊去。有同好說，成年男性考不到駕照，有點減分；我不減分，還有點得意——姐姐我考得到喔！等姐姐我有空去換日本免許，帶弟弟去環海公路上兜風好嗎。

我懷疑，北村匠海考不到駕照，是不是有想撒嬌，想被照顧的願望。他並不介意把控制權交給別人。這對十足「弟控」，喜歡被依賴的我來說，特別有吸引力。

著名攝影家蜷川実花老師曾經為雜誌連載拍過北村匠海，拍攝那天，雜誌組租了一艘游船，在夜晚的東京灣航行。

茫茫水波，都市霓虹都在遠處。

看著那組寫真，我又想起北村匠海作詞的《宇宙船》，有句歌詞——

ランランここは宇宙船、逃げ場は一つも無いわよ。

爛爛這裡是宇宙船，可逃之處一個也沒有喔。

（註：爛爛，閃閃發亮的樣子。擬態語。日文讀作ranran。）

和某個人去無處可逃的空間，意味著某一方，或者雙方，都失去了控制權。

天下之大，我卻只能和這個人產生聯繫，碰到危機，也只有這個人可以求助⋯⋯究竟展開的是恐怖片還是戀愛劇，差別就在於是不是產生了性幻想。

「吊橋效應」也是通過製造驚慌，讓恐懼和戀愛進行聯覺。

騎單車帶人，飆車，壁咚，一起去陌生的國家旅行⋯⋯都能產生類似效果。

如果不想愛上誰，千萬避開類似的場景，否則，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愛上了，還是心悸而已。

去年看了村上春樹小說集改編的電影《在車上》。男主是舞台劇演員。他練習台詞的方式很特別，喜歡駕駛著自己的車，播放妻子朗讀的台詞，邊開車邊和妻子的聲音對台詞。

無論遇到什麼挫折，好像只要開著自己的車，聽著妻子的朗讀，就還有安全感，還能保持平靜。

在電影院看著屏幕上那輛車的遠景，我對敘事創作的敏銳神經發出警報聲——這靜美的畫面，不會維持太久。人生的失控，即將讓男主失去他的方向盤。他會如何面對失控？還能找回安全感嗎？

EVA的駕駛員們試圖和自己駕駛的巨型機器人合而為一。高度融合的慾望，和初生嬰兒對母親的慾望別無二致。

「駕駛」的權力爭奪，從我們還是胎兒起就開始發展了。我讀弗洛伊德的書時，心想，俄狄浦斯情結，是對母親的控制欲，以情慾的方式表現了出來。

我長大後，漸漸明白，我掌控不了母親，也掌控不了父親，掌控不了任何人，任何事。也曾有無法接受失控的時期，接受不了世事無常，非我所願，彷彿自己本該是宇宙的君主，卻被整個宇宙拋棄了，成為宇宙的塵埃。不是那樣的，我不是宇宙的君主，不是神，我必須從全能的慾望中解脫出來，做個真正的人。即使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也不會死，不會被拋棄，我的能量還足以讓自己獲得心靈的寧靜。對我來說，成熟意味著，可以在失控時仍然保持自己的脊柱不折斷，學會在狂風暴雨中堅守自己的位置，直到長成森林中的一棵樹。

接受了失控，偶爾遇到自己可以掌控的東西，便會產生興趣。駕駛機械也好，飼養犬類也好，或者體驗女僕咖啡廳，執事茶房，追「飯撒」特別充分的idol，都能得到一些心理補償。

（註：飯撒，日文為ファンサ、ファンサービス，意為做一些讓粉絲們開心的舉動。）

也難怪開車的人很容易生氣，因為開車時格外容易誘發控制欲和融合慾。這種慾望能通過開車來獲得釋放，也是件好事。話雖如此，「路怒症」導致事故，就得不償失了，在人類文明中保持平衡真是不簡單呢。

《在車上》的男主排演舞台劇，演員說著各種語言，卻要一起完成一部劇作。劇場中的人們產生曖昧是很正常的，從完全陌生，經歷種種衝突，到協調，這個過程會令彼此變得性感。也許比起掌握控制權，失控時被支持，甚至被控制，是更加令人欲罷不能的體驗。歸根結底，人類還是想要和人類產生一體感，而不是和車，和機械，和物。

不懼怕失去自己的控制權，才能獲得新的互動。北村匠海性格被動，卻能獲得很多人的愛，大概也因為他願意把控制權交給別人，面對失控也順其自然，和他那樣的人相處一定非常放鬆，還可能會獲得很深的連結感。

作者：@金梨JinlyWong  
專欄區：金梨的性幻想手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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