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45）

我有時會陷入幻想，并認為自己只是某部小說裏的人物，甚至都不是主角。

但和作者相比，我仍然獨立地活在故事之中。作者并沒有比我多任何權力，他也沒辦法任意掌控筆下的人物。他可以寫我的生，寫我的死，但卻沒法讓我按照他的想法去思考。笛卡爾不是認真思考過這件事嗎？

我們如何去確認自己的真實存在？

剩下的回答，似乎只有那句總被誤解的「我思故我在」了。

外面的黑暗和遠處的燈光，都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很真實，但我知道，這並不會有任何堅定的說服力。我也不想說服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這樣的夜晚，我就像那個美國作者一樣，願意在夜裏漫步。更幸運的是我不會遇到任何穿制服的人。但這卻又讓我想起之前的事情，我在這裏才多久，竟都忘了在登記前後發生的事了。

「人很容易變得健忘。」我想着，擡起頭看看天上，是不是有像果實一樣的星星。

U在旁邊，一起擡頭，她說：「也許這一顆是蘋果，而那一顆是橘子，因為這一顆更紅，而那一顆更金黃耀眼。」

我並沒有驚訝她的出現，而只是為這見面感到時間的漫長。

「你有多久沒出現了？」

「如果只是問這一點，我只能說，就在上一秒我們剛剛分別，而在這一秒，我們已經再次見面，並且還一起看了星星。」U說。

我扭頭看了看她，感覺脖子還是有些僵，每當我回到自己的呼吸節奏，身體似乎總能發出聲音。

「做個機器人真好。」我說。

U和我一邊向前走，一邊說：「做人也很好。」

「我不想說那些陳詞濫調，但也不能不有所辯駁。」我停了一下，又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接着說：「可尊重每個人的話，不去下意識反駁，才是我現在該做的。」

「能做到這些可不容易。」

「你說得對。我總覺得自己嘗嘗不受控制，而只是受自己的本能行事。這讓我曾經總是很惱火，就像一個人為了避免尷尬，結果陷入到更深的尷尬之中。相比於那些沒有說出的話，我現在明白了沉默本身的意義。」

U說：「我需要指出，你的這些話和我讀過的書，有很多地方都很相像。就像我在哪裏喝到美味的咖啡，就會想起自己喝到的第一杯咖啡。」

「第一杯……」我沉吟着，說：「第一杯可並不總那麽好。」

「你——」U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反駁了。我甚至沒有覺察到自己是這麽說的。」我也笑了，說：「只是現在沒有那麽多自責了。我確實違背了本來的意願，但我也知道這種違背，只是我現在不得不如此。孩子長大以前，總要犯錯的。我的身體長大了，可身體的孩子，卻依然需要更多時間。」

「咖啡也是如此。」U說。她的步伐總是那麽堅定而安穩。我不得不想，也許再年輕上三歲，我都要嫉妒這個可愛的機器人。

「你知道咖啡館的老闆勸我去找那個叫靜子的女人說說話嗎？。」

U說：「你這句話長的，我聽都聽得喘不上氣。」

「是因為這樣的事，想一想都讓我喘不上氣吧。」

「為什麽？是因為你認識這個人。」

「也許是因為我不認識這個人。」我甩了甩手。當我感到煩躁的時候，手總會不自覺地動來動去。

「不認識不也挺好嗎？」

「也許。我很喜歡你認同這一點。每當有人認同我，都能讓我變得開心起來。」

「我有時很難理解這一點。」U走得沉穩，說這句話也很沉穩。

「是不是這時候，我該說，不理解也挺好？」

「我應該再認同你這一點。」U笑了。

我不知道一個人會這樣笑起來，但也對，U是機器人，比很多人都要好的機器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