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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ters 94] 假日慢讀書計畫 3 ——《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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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種極為緩慢的方式,介紹一位迷人的思想家。

上一篇整理了鄂蘭如何區分「社會領域」和「公領域」的不同後,接著引入了相對於「自由主義」的「共和主義」,以及鄂蘭所承接的古希臘城邦式的「憲政共和體系」,但加入了「個人」的要素。這一篇主要整理「人」是在什麼樣的型態下,才能達到「行動」(i.e. 在鄂蘭的眼裡,「行動」是促成真正政治的要素)的可能。

書封

作者:李建漳
出版社:聯經(2018)


目錄:
1. 人類的實踐生活:
> 《人的條件》中「勞動」、「製造」及「行動」
> 「勞動」是什麼?
> 「製造」是什麼?

2. 「行動」是一種奇蹟
> 「行動」是什麼?
> 「行動」常見的危險
> 「行動」的脆弱性與補救

3. 小結


1. 人類的實踐生活:

🌸 《人的條件》中「勞動」、「製造」及「行動」(以下主要整理自 pp. 119-121)

重點整理:
=>「勞動」、「製造」及「行動」各自的定義
=>「行動」是高於「勞動」和「製造」的存在


在鄂蘭的想法裡,她始終認為突顯人的「實踐生活」比「哲學生活(沈思)」還重要一些。

因此,在她的《人的條件》中,她特別提及了「行動」、「製造」與「勞動」是人類的三種最重要的活動。(With the term vita activa, I propose to designate three fundamental human activities: labor, work and action “The Human Condition”, p. 7)


在鄂蘭的眼裡,這三項活動的意義分別為——

勞動」:為了滿足「生理生命本身」這個人類條件而存在。(可以對應回「私領域」)

製造」:為了滿足「世界性」這個人類條件而存在。(可以對應回「公共領域/空間」,那個提供展演行動的舞台)

行動」:為了滿足「多元性」這個人類條件而存在。(可以對應回「表彰秀異性」,即在舞台上大家共同展演)


而鄂蘭之所以會討論「人類條件」是因為「人是一種受限制的生物,人總必須在某種條件下生存」(p. 120) 因此透過辨明這些條件,最終達到理解人如何「行動」並促成真正的政治這件事。

不過,在此與上一篇呼應的是,鄂蘭雖然不斷提及「個人」或是「秀異性」,但是其實始終是承襲過往亞里斯多德時代之「公」高於「私」的概念,又或說,認為公存在了,才能讓私也存在。

因此,作者提及在鄂蘭的《人的條件》中,「會有『行動』置於『製造』與『勞動』之上的段落」(p. 121)

另外,作者亦提及——

鄂蘭在「勞動」、「製造」與「行動」的三分法中,作為「勞動動物」的人陷於無線生理循環的重複,其救贖是「製造」所帶來的事物擊世界的恆久性;作為「製造者」的人為了擺脫功利主義無盡的因果考量,其救贖是「行動」的創新性;而「行動」的救贖,就只有「行動」本身。(p. 148)


從上段即可以很明白,在三個活動中是具有位階性的,尤其,「行動」是高於「勞動」和「製造」的存在。


🌸 「勞動」是什麼?(整理自pp. 121-125)

重點整理:
=> 「勞動」是為了滿足「人的生物生理性」(私領域)
=> 勞動是具有最少「世界性」及最高「自然性」的人類活動
=> 勞動被過份高估(洛克、亞當斯密、馬克思)
=> 人不應用「勞動動物」的角度來看待自己


對鄂蘭而言,「勞動」對應到「人的生物生理性」(biological life)而且為了維持身體/生命,人們陷入了「滿足—缺乏—再開始—滿足—缺乏—再開始...」的循環。

而這樣的循環並不導向某種「成果」或「成品」,就是一種無窮的「重複性運動」(cyclical movement) 或說「無止盡的重複」(endlessly repetition) 而且其「生產」與「消耗」幾乎是同時的。


在鄂蘭的觀點裡,勞動是具有最少「世界性」及最高「自然性」的人類活動。(「世界性」指的是製造公共領域的部分,然而為了維持身體/生命續存,且這件事屬於「私領域」,因此才會說勞動具有「最少世界性」。而反之,維持身體/生命續存是所有動物的天性,因此才會說勞動具有「最高自然性」。)


然而,在人類的發展中,由於「私有財產」(from 洛克) 及「財富」(from 亞當・斯密) 的概念,所以勞動一度成為最高能力。而甚至後來馬克思將人視為「一勞動性的存在者」,這不僅讓「勞動」這一活動被過度提高,甚至——

「所有的人類活動都被平等化為一種『謀生』 (making a living) 或提供生活的必需性 (leveling all human activities to the common denominator of securing the necessaries of life)」.(本書p. 124, “The Human Condition”, pp. 126-127)


然而,鄂蘭認為人類的本質在於「自由」,也就是在公領域中的自我展現,因此鄂蘭認為——

革命就是將整個人類從「勞動」和「自然的必要性」中解放出來。(本書p. 124, “The Human Condition”, p. 130.)
一旦人是用「勞動動物」的角度來看待自己,就愈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下的公領域,有的只是「私人活動的公開進行」(private activities displayed in the open.) (本書p. 125, “The Human Condition”, p. 134.)


因此,鄂蘭提醒,所有保障人的「生理生命」的活動,都仍是以人是「勞動動物」的角度出發,但這不應該為人發展的主要目標。


🌸 「製造」是什麼?(整理自pp. 125-131)

重點整理:
=> 「製造」是打造種種的「人造物」(human artifice) 及「可用物」(objects for use)
=> 製造所得到的世界,具「持續性」因而可以「穩定人類的生命」
=> 製造活動具有暴力成分,對自然產生摧毀性
=> 製造活動卻可以提供製造者某種「自我滿足感」及「自我確定性」
=> 要謹慎別以「製造」來想像政治


鄂蘭認為:

「製造」是打造種種的「人造物」(human artifice) 及「可用物」(objects for use) 而這個透過「製造」活動而產生的人造世界,會在人死後留下來,具「持續性」因而可以「穩定人類的生命」。(本書p. 126, “The Human Condition”, pp. 136 - 137.)


不過,由於在進行「製造」這活動時,是將環境持續物質化的過程 (a constant process of reification) 而透過這活動去造物,本質上是具「效益主義」或「功利主義」的。

相對於為了滿足生理生命的「勞動」,「製造」這活動「與自然站在反對的地位」因為「工作必然帶有某種對自然的『違反』(violation) 以及施加『暴力』(violence) 的成分,製造者遠遠難避免成為『自然的摧毀者』(a destroyer of nature.)」(本書 p.127, “The Human Condition”, p. 139)


而透過對自然的轉化,「製造」活動卻可以提供製造者某種「自我滿足感」及「自我確定性」。這種產生「主宰」和「可控制」的感覺,正是「製造」和「勞動」、「行動」最大的不同。


不僅如此,「製造」活動所表現/強調的並不是「她/他」是誰,而是她/他所有及所能做到的是什麼。也就是從對人轉而對物的強調。


因此,在鄂蘭的觀點裡,她認為「以『製造』來想像政治是最危險的」,為什麼呢?因爲——

(1)以製造邏輯設想政治的最大危險,就是將「暴力」帶入政治的中心。(對應到製造者不可避免地會成為對自然的摧毀者。)

(2)製造者無法區分「有用性」及「意義性」,因果和手段所藏目的都無法導向任何的「價值」,因此製造者世界內涵了一種「意義喪失」的危險。 (“The Human Condition”, p. 154)


[原文 p. 154]

The perplexity of utilitarianism is that it gets caught in the unending chain of means and ends without ever arriving at some principle which could justify the category of means and ends, that is, of utility itself. The “in order to” has become the content of the “for the sake of”; in other words, utility established as meaning generates meaninglessness.

是以,鄂蘭指明,人們需要「行動」


2. 「行動」是一種奇蹟

在了解了為滿足「生理生命本身」而產生的「勞動」活動,以及為滿足建構「世界」而產生的「製造」活動,接下來就是鄂蘭一直強調的「行動」。

因此,第一個問題便是——


🌸 「行動」是什麼?(整理自 pp. 135-140)

重點整理:
=> 「行動」是一種為了彰顯自我的言行表現
=> 行動會帶來新開端
=> 行動必然以「奇蹟」的形式展現
=> 行動是一種「言行」,有言語的行動才是行動
=> 行動中包含「爭勝」精神(不是競爭)
=> 透過行動展現,可以達到「純粹政治」的境地


作者在這一章寫道:「簡單地說,行動是一種為了彰顯自我的言行表現,它能將某種『新開端』帶到這個世上,...[是]人類最高官能的展現。

就最廣的層面而言,行動可以說是一種「去開始,這樣做試試看」或者是「使某物開始運動」,因此行動等同於去「做」。


[原文 p. 177]

To act, in its most general sense, means to take an initiative, to begin (as the Greek word archein, “to begin”, “to lead” and eventually “to rule,” indicates), to something into motion (which is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Latin agere).


而「做」的本質蘊涵了「斷裂」、「突破」、「新開始」的意涵。

因為其本質,所以「行動總是能以一種超越統計和可能性法則,超越每日慣行的確定性來到世上,意即行動必然以『奇蹟』的形式展現。」也就是,因為行動會產生「新開端」,而因為「新開端」而不可統計也不可確定,因此鄂蘭認為其是「奇蹟」。


而人應該如何行動,並因爲行動而成為「行動者」呢?

鄂蘭認為,「行動是用言行去進行一段『解蔽』自我的動態開展,在公共領域之『可見性』下讓他人『看見』及『聽見』自己。」因而言語的行動,就是為了「彰顯行動者」。


在這裡值得注意的是,鄂蘭認為「行動」總歸來說是一種「言行」,因此她認為「無言語的行動不再算是行動,因此不再有一個行動者。行動者,所謂某種行動的實踐者,只有在他同時是一位言說者才可能成立。」


而作者提到,主導「(鄂蘭心中理想的) 政治行動」的是一種強大的「爭勝」精神,因為在鄂蘭心中的政治是希望「個體在他人之中求秀異和傑出的言行彰顯」。只是,千萬別誤會這種「爭勝」就是競爭,這種「爭勝」其實是「展現個體」,且不為獲得任何物質或權力為目的。


因此,鄂蘭在《人的條件》中歸結到,「在行動與言說的同時,人顯示出他們是誰,積極地揭露他們獨特的個人認同,由此顯現在這個人類世界之中。」而這種形式,便是蘭所定義的「純粹政治」(“The Human Condition”, p. 179)



🌸「行動」常見的危險 (pp. 140-142)

重點整理:
=> 將製造活動產出的「產品」視為比「人」還更重要的存在
=> 將「製造」活動誤視為「行動」活動


在「行動」這項活動中,雖然表明人就是自我彰顯即可以達到「純粹政治」然而,它還是有兩的常見的危險,都出自沒有好好辨識出真正的「行動」活動,即:


(1)將製造活動產出的「產品」視為比「人」還更重要的存在

作者提到,將人類設想為「工作者」而非「行動者」,錯誤地認為「人所製造的產品遠比⋯⋯他是誰來得重要」這往往使「彰顯自我的言行被視為『毫無生產性的無用性』」進而使「行動」這個活動被抹滅。


(2)將「製造」活動誤視為「行動」活動

作者提到,有些乍看是「行動」的活動,實際上卻是把人當成了產品(如「打造新人類/世代」),因而人是誤解了行動的意涵,以為自己在做的事行動,實際上還是在做「製造」活動


因此,就如前面所述,「行動」這活動是種奇蹟,而且容易被誤解,因而具有脆弱性。那麼要怎麼補救呢?


🌸 「行動」的脆弱性與補救 (pp. 142- 150)

重點整理:
=> 行動脆弱性與其包含的三個面向的挫折——結果的無法預測性、演變過程的無法逆轉性、作者的匿名性
=> 在行動之前——人類相連性的無窮盡性 (也可以想成行動的背景,因爲人彼此相連,因此只要一行動就會產上上述的三面向挫折)
=> 任何一個行動,都會產生「做」與「受苦」
=> 行動所需的政治德性:「勇氣」與「節制」
=> 行動的救贖:「承諾」與「寬恕」


政治行動的獨特性與脆弱性,在鄂蘭的眼裡看來,是有三個面向的挫折,即

(1)[行動] 結果的無法預測性 (unpredictability of its outcome)

(2)[行動] 演變過程的無法逆轉性 (irreversibility of the process)

(3)[行動] 作者的匿名性 (anonymity of its authors)


而除了三個面向的挫折外,行動往往是會藉由「人類相連性的無窮盡性」(boundless of human interrelatedness) 傳遞,也就是,「行動必然會落入或在一個『已經存在』的人類關係之『網』中發生。」而在這網中行為,就會發生上述(1)和(2)的挫折(也就是人之間產生無法預測也無法逆轉的化學反應)


此外,行動也是同時包含積極與消極兩種意涵,並且讓人承擔的。這體現在——

我們如果是行動積極意義下的「作者」(actor,而不是 author 這個作者),我們必然也是行動消極異議下的結果「(苦果)承受者」(sufferer),意指我們無法「擁有」或完全「佔有」行動將會帶來的後果,我們只是生命故事的「做者」(doer) 或者只能是其「可能結果的作者」(the author of its eventual outcome) (“The Human Condition”, p. 185)


也就是,當我們「行動」時,我們除了是展現自己,卻也要冒著承受苦果的風險,因此,雖然行動具有獨特性,但也是會遭受危險並且是脆弱的。


**

是以,鄂蘭指出,人需要「勇氣」而這是一種重要的「政治德性」。


為什麼需要「勇氣」呢?作者引用了鄂蘭的話——

… 任何進入政治領域的人首先需要的是願意冒自己生命的危險,對自己生命太強的愛惜會阻礙自由,它是一種奴隸性的跡象。勇氣因此成為最具代表性的政治德性。(“The Human Condition”, p. 36.)

是以作者歸結道:

行動者的心態是願意承受向他人開放的危險,讓自己行動的「意義」與「後果」進入一個行動者所無法控制及預測的人世間網絡之中,行動的「不可預測性」和「不可逆轉性」使行動具有一種內在的「脆弱性」。


因此,其實「人需要極大的勇氣才會願意進入公共領域,並承擔行動不可預期的後果」。


不過,在人們抱著勇氣踏入公共領域時,鄂蘭卻又指出:「行動會『強迫地打開所有的限制以及摧毀所有已存的疆域界線』。」因此,在「勇敢」之餘,鄂蘭指出人們也需要「節制」(moderation),要有「行動可能給他人帶來沒有預期到的傷害和影響」的自覺。


**

不過,即便有了行動所需的「政治德性」——「勇氣」與「節制」,「行動」也是需被救贖的(如前所述,「勞動」的救贖是透過「製造」,而「製造」的救贖是透過「行動」,而「行動」的救贖就只有「行動」本身)因此,面對這難題鄂蘭指出,「寬恕」與「承諾」可以超越「行動」的「不可預期性」及「不可逆轉性」。


就鄂蘭而言「只有基於寬恕的行動才是自由的」,或更詳細地說:

只有當[人]們能不斷地從他們所作所為之中解放出來,只有當人不段地願意改變他們的心態以及再次重新開始,人才能被賦予開創新局的偉大力量。」(“The Human Condition”, p. 240)


至於「承諾」之所以重要,就是透過承諾立約,而面對先前提到的無法預測性。而之所以會產生無法預測性,乃是因為:

(1)人心幽暗。

(2)行動的自由性。

其中(2)中包含了因為人們擁有「自由」和「多元性」這條件因而需付出面對無法預測性之代價的意涵。不過,這裏的「承諾」,在鄂蘭的思考脈絡裡,是「不能」被利用來對未來的整體性進行規劃,或是變成一套設計種種先訂的程序的,更不能將這種「承諾」與霍布斯的「社會契約論」進行連結。因為不論是透過承諾而對未來進行規劃,又或是透過承諾/同意 (consent) 最產生強制性的力量促使契約被執行,這些都會妨礙自由。


因此,承諾在這裡,只是回應「無法預測性」而已,但不應過多延伸。



3. 小結

在這一篇首先整理了鄂蘭所提及的「行動」、「製造」與「勞動」是人類的三種最重要的活動。進而辨明這三種活動代表的意涵,以及人們如何因此能真正達到人類最高的活動「行動」並產生「純粹的政治」。只是,在進行行動時,鄂蘭提醒,要注意其隱藏的危機,也要透過「政治的德性——勇氣與節制」和「寬恕與承諾」來超越行動的本身具有的難題。

在下一章,將會透過行動產生的真正「政治」探討自由,並最終會探討何為「邪惡的平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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