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畫戲中戲:你看的是『小偉』,我看的是23號。
算法這個事情很神奇,它是理性的,它是冰冷的,它是程序員敲打在鍵盤上的一串串字符,但它偶爾會碰撞到了人最主觀的情緒神經。
最近在刷小紅書,在社媒上留下來的痕跡很容易就被側寫。於是沒多久,我開始收到了一些掃街的照片。也因為偶爾刷一些廣東人文地理筆記,這個舉動又再一次豐滿了我在算法裡面的形象。終於前天來了一個精準推送,直接把符合我記憶中的成長顏色和生活過的地方擺在了眼前。筆記裡面的照片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哪裡,我在那都幹過些什麼好人好事。那一刻,我被算法感動了,於是我主動出擊,把相關區域的筆記都搜出來看了一遍,發現還有掃街大神把那當成了打卡點,在我出生長大走了無數次的樓梯上面拍了張50mm的人像,附言是:“來到小偉拍攝地”。雖然我住的小區的確就在廣州一個著名歷史博物館的後方,但因為上去是必須走300米的山路,平常除了住這裡的居民,很少人會知道這個地方,以前每當要告訴別人我住哪兒,我會同時提及旁邊的地標公園。更莫提它會進入公眾視野成為攝影打卡點。
於是帶著“我出生長大的家居然成為了電影取景地?” 的疑問,去搜了『小偉』這個關鍵詞。出來的結果,原來是在2021年春節公映的電影『小偉』,還沒來得及去看介紹,我就匆忙找了劇照去看,因為我更關心裡面究竟有多少鏡頭是出現在兒時的回憶裡面。至於故事是說什麼,導演是誰,又是誰主演的,都比不上急切想了解那些關於我的歷史,是如何呈現在公眾的舞台。
我欣喜若狂地從劇照中找到往昔的生活場景,我的五官神經彷彿突然被『黑客帝國』的孟斐斯被從後腦勺插了那根連接肉身和虛擬意識世界的針,晃一下睜開眼,我已經出現在23號樓前陡峭的連接樓梯處,正準備騎著自行車從中間狹長的滑梯衝下去。迎面而來的是久病不出門的王偉明和正在回家的街坊在「例牌」且敷衍地打招呼,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解釋著這些神隱的日子,而女街坊邊說邊走,為的只是把這盤「例牌」匆忙地打完。
當我從兩人中間呼嘯而過,衝到防盜門後當樓梯前,我來了一個急煞跳車,扛起了26寸的自行車一鼓作氣往三樓沖。上三樓的樓梯特別長,每次稍有延緩,人和車說不定就會往後倒。當我來到樓層拐彎處的時候,我看見了前面有兩個保安又把得了老人痴呆症的王阿婆送了回來。趁著阿婆進門的那一下,我瞄了一眼看我媽的自行車回來了沒有,因為我們自行車已經放在樓下被偷過好幾次,而我家門口放不下那麼多自行車,於是我們就借了三樓王阿婆家門口的空地放置,她老公王伯伯是我爸的工友,他還給我們專門配了一把鑰匙,方便每天我媽把自行車放進去。自打以後,我媽就再沒有被偷過自行車。
這一刻,映畫戲中戲,我成為了男主角。
23號是旁邊的一個國企單位宿舍,同時23號也是這個國企在80年代建的宿舍示範單位。所以雖然已經建成了40年,但總體質量相比很多廣州的福利分房,質量是非常可靠。又因為是依山而建,所以很多樓與樓之間需要一定長度的走廊去連接。而樓房的低層基本是在這些走廊的下半部分,有點類似重慶山城的房子,更因為陽光不能照射到腰部以下的房子,很多人家都是長年回家開燈。生活在一個如此有立體感的住宅建築群裡面,燦爛的陽光常常和陰涼的樓梯底分割成了兩個平行宇宙,而樂於穿行在山間的小朋友,為的不一定是甩掉身上的煙味,而是讓成長的記憶有了可儲存的空間。
但是發生在23號的故事,卻有著很多的哀傷。
和王偉明對面的一家姓古,爸爸也是國企職工,兒子長得很帥氣,小時候留了一頭郭富城的髮型,質感很柔順。小古和我是小學同學,但不同班。早熟的他無論在打扮和言行舉止上,都是我這種土包所羨慕的。不過小古他爸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是小古媽媽一手把他拉扯大。小古媽人很倔強,從來都不會去塑造那種「孤兒寡母」人設,對小古的叛逆管教得也很嚴,動不動就打他。又因為小古家旁邊就是連接23號前後座的走廊,小古的慘叫聲經常被經過的人所聞。
小古很早就走古惑仔路線,抽菸,打架,喝酒,講粗口,但和我一起上下學的時候,我卻不太害怕他,不太覺得到和他格格不入,相處尷尬。儘管我父母曾經勸我要少和壞小孩一起玩,但我們依然會一起出來踩旱冰,一起在家門口蹲士多,喝沙士。小古生活得很瀟灑,初中就開始和我另外一個小學同學談戀愛了到成年,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分手。小古20歲出頭就結婚了,生了小小古,依然還是和古媽媽一起生活,我每次見過那個走廊,都會和小古媽打個招呼,問聲好。只是碰到小古的機會愈來越少,而且見面的那個招呼打得越來越尷尬。
4年前,另外一個住在同棟樓的發小微信我,說小古已經不在了,原因和他爸一樣,也是癌症。而關於在23號離世的人,都有這樣一個說法,是因為這棟樓剛好建在了龍脈上,而壓在龍脈上的人,就會很容易出意外。而更詭異的是,除了這棟樓,在同一個方向延伸出去的那個國企單位,自上世界70年代以來,也有很多工友發生工業意外身亡。
在電影結束的一瞬間,我忽然想起經常被問起的問題:廣州的城市氣質是什麼?這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說:市井,但不流氓。這種市井文化體現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既有在王偉明那種“輸人不輸陣”的“吹水”氣勢,又有慕伶為掩飾自己淚水不被王偉明發現而瞬間變臉打的一個大大哈欠,市井成為了體面又務實的城市文化代名詞。「小偉」作為一部土生土長廣州人編劇導演的電影,第一次拍出了最接地氣的近代老廣州面貌,裡面所有的對白,無論是長輩還是同輩的語氣和口吻,都充滿了廣府話裡面“尖酸刻薄”的神韻,而廣州的影視文化,不僅僅只有「外來媳婦本地郎」。儘管這是導演黃梓的半自傳體處女作,但我相信存在於類似於23號的更多故事,是應該有更多被細緻呈現的機會,成就更多關於廣州的城市故事,成為電影「小偉」的延伸,讓廣州溫潤但堅韌的人文得到更多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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