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筆記:與人工智慧一起跳著焦慮之舞

Cyo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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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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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與科技的共舞已成一種命定的非線性關係,最具代表的畫面莫過於《2001:太空漫遊》裡開場不久的某一遠久的時空裡,猩猩在荒野裡手持骨頭的場景,已然註定邁向未來人類看見「黑色石板」的那一刻。

(原文刊於《The Affairs 編集者新聞》2023年3月號。)

如今,人與科技的共舞已成一種命定的非線性關係,最具代表的畫面莫過於《2001:太空漫遊》裡開場不久的某一遠久的時空裡,猩猩在荒野裡手持骨頭的場景,已然註定邁向未來人類看見「黑色石板」的那一刻。這場景非純然虛構的電影敘事,而是直接指向人類的現實處境,人工智慧在電影作品的討論亦是如此 — — 創作者時常將其導向充滿困境、懸疑、絕望與末日意涵的人文本位思考。就現實來看,如從AlphaGo、Midjourney到ChatGPT以及其他族繁不及備載的不同類型AI,它們各自下棋演算、繪圖生成、語言與對話分析的多重能力,早已被它的主人 — — 人類調教成擁有接近人類能力一般的工具。

在現今社群,人們不斷復返討論人工智慧為何物,它對人類觀念的存在狀態、獨特條件、生存能力(儘管人類對於除了人工智慧以外的萬物其實仍只有皮毛般的認識)受到多少威脅,這些種種提問都仍回到同一隱含的核心思想 — — 人類至少是在地球上不可取代的獨有存在。

誠如前面所述,由於受到存在意義上的威脅,含有負面意涵的敘事設計通常成為涉及探討人工智慧議題電影的主軸,例如2002年的《虛擬偶像》(S1M0NE)、2013年的《雲端情人》(Her)、2015年的《人造意識》(Ex Machina)。這些電影作品也伴隨時間的推進,讓人工智慧的狀態從形體、聲音、人格化到更臻符合想像的物理實體演進過程做出十分完整的視覺展現。這些電影也綜合美學、視覺效果體現各項人們對於人工智慧既恐懼卻又依賴的多重層面。

《虛擬偶像》的科技預/寓言:後設電影朝向毫無靈光的所在

當電影從無聲到有聲、黑白到彩色、膠卷邁入數位、從集體的傳統電影院邁向私人化的串流空間,我們可以想像除了視覺特效之外,是否也能全面透過龐大資料庫的精細演算下,打造一個「不存在」的明星取代傳統的真人演員?而這超現實的預言已經在21年前如魔咒般施展開來。

艾爾.帕西諾(Al Pacino)在《虛擬偶像》裡飾演一位過氣且不被市場青睞的藝術片導演,在他陷入最糟的創作困境時,他意外獲得一只硬碟,內裝有名為「虛擬一號」的電腦程式,這個程式能直接打造如同真人一般的虛擬人物。他透過內建資料庫結合不同既有女性明星的外在形象、臉部特徵、聲線的調整,塑造一個截然不同的新星人物。

《虛擬偶像》以電影創作談電影如何被AI改造的想像,利用好萊塢一貫公式化的明星建立體系,採用相同法則如法炮製,反諷二十多年前電影生態的現實面。這部電影在上映當時招致不少影評人批評,為數不少的意見認為安德魯.尼可(Andrew Niccol)的故事不明所以、過於膚淺、諷刺不到位。然而,我認為這部電影的重要性顯然是被低估了,並差點被一群對科技與人工智慧毫無所悉的影評人意見所啃噬隱沒。

《虛擬偶像》表面上的膚淺 — — 尤其對於技術的直觀描述,正是前瞻地思索人工智慧與電影的相互共謀是否將改造電影文化自身。直觀並不與膚淺同義,反之,某些直觀描述的用意更像是淺顯易懂的寓言形式 — — 它的本質虛構,並且敘事「看似」荒誕不經。《虛擬偶像》的確成功打造一個看似虛構且荒謬的故事 — — 一個被製造的神秘虛擬女明星備受眾人喜愛,集過往女星的特色於一身,她的生死都受媒介中介(mediatized),而無知群眾全被這個虛構物隱隱操縱 — — 當時的人們幾乎很難想像在不久的未來,不少人已經十分著迷於透過不同人工智慧不斷創造「新事物」。我們每個人都能輕易成為電影裡那位失意的藝術片導演,《虛擬偶像》的寓/預言不但已經實現,甚至遠遠超越了故事本身。

《雲端情人》與《人造意識》:體現人類普世的存在焦慮

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與亞力克斯.嘉蘭(Alex Garland)透過電影探討人工智慧的切入視角不同,前者思考以人為核心的親密關係,後者則是探問AI的「思考」到意識生成主體的過程。

《雲端情人》從代筆人的觀點出發 — — 背景是人們不再動筆寫字,經由他人之手書寫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特別是情書) — — 主角遭逢私人情感與親密關係的挫敗,並與一個無物理實體的女性有聲人工智慧邂逅,就此開啟雙邊之間的曖昧關係。《人造意識》則是預先戴上不利於人類生存的濾鏡,從男主角對仿生機器人艾娃進行圖靈測試的對話作為開端,透過更多溝通一一深入其中,才揭示了人與可能帶有自我意識(self-awareness)的人工智慧產生的種種危機(或轉機)。

兩部電影裡的男主角均遭人工智慧的「背叛」與「離去」是不約而同的收尾。某種程度而言,在敘事當中被賦予主體性的人工智慧似乎皆成了叛徒,這對人類而言不僅是警訊,卻也是對人工智慧潛藏著極大恐懼 — — 即在這人人皆孤寂的年代裡,當代人際親密關係與身而為人的不可取代性是否如此輕易地就此打破?

敵人非人工智慧自身,而是自稱為神的人

如今,我們對末日的科技預/寓言早已經習慣、甚至麻木,不同媒介形式的科技敘事汗牛充棟,所謂的不確定感也伴隨著資訊過載而煙消雲散。

在《人造意識》中,男主角在第一次接觸艾娃之後,對「創造者」納森讚嘆:「這已不是創造人的歷史,而是『神』的歷史」。普羅米修斯盜火後,人自始擁有最基礎的技術 — — 換句話說,火是神的延伸,並隨著時間將其揉和、加速演化。若火是技術的最初隱喻,那麼我們自始自終都環繞於火的周圍,我們都是玩火之人,人工智慧則是火的變形結晶,而這些電影敘事所帶來的恐懼與警訊,除了娛樂,也許是要消除我們的麻木,保持面對它們的警覺之心,只因我們從來不是神。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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