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生活手冊181-190

181.

天空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刚才没有注意到，天上其实是有云的。天上的云原来是均匀的一整块，看不出在运动，现在这均匀的一整块被撕裂开了，灰色的云块在缓慢的移动。太阳光从云快的缝隙间射出来，太阳光照到的地方一片明亮。楼上的人从楼上下来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人有些消瘦，精神不错。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我问他在上面干什么呢，他看看我没有马上回答。我们吃饭吧他说。我没有想在这里吃饭的，也没有看见他做饭。他说饭已经做好了，希望你喜欢。我跟在他后面。吃饭在客厅里，农村很少有专门的饭厅。有专门厨房的，如果厨房足够大，也可以在厨房吃。北方农村早上的饭食大都简单，我喜欢简单。客厅里简单干净，因为没有很多东西显得空旷。我们坐在一张原木大桌上，吃各自的饭食。

182.

吃的是一些简单的饭食，一种蔬菜是我没见过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没见过就没见过吧，能吃就可以，我对蔬菜没任何偏见，几乎都喜欢吃。吃饭的时候我们没有讲话。他没有问我从哪里来，干什么的。我也没有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昨天晚上是不是他给我开的门。昨天晚上的印象变得昏暗模糊。吃完饭我继续坐在桌边，他起来收拾碗筷。很快就收拾完了。在桌边坐下来。我在想着是不是告诉他现在准备离开。说出来的却是刚才在楼上做什么呢？他看了我一眼，没有马上回答。过一会他说没干什么，就是看天。看些什么呢？我说。不看什么，看到什么都可以，他回答。我问他是不是每天都看，他说是的，这是他唯一的爱好。他说话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眼睛也很少看着我。看着我的时候眼光也像穿过我在看更远的地方。那，是不是跟天上的云有关系呢？我说，或者是飞鸟，当然也可能是风。

183.

我想象着我是眼前这个人，此刻他正坐在我的对面。他看见了一些什么呢？是不是会与我有关？我不知道。我也不能知道他在楼上房顶看天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说我现在准备走了。他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从桌边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说，走吧。我想要回屋，回我昨天晚上睡觉的那个房间拿东西。又想到我来的时候是没有拿东西的。径直从客厅里出来朝门口走去。他也跟着出来。我走得很慢，因为他也走得很慢。他在我后面，按道理我是看不见他的，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走得非常缓慢。不像是用他的双脚在走，在地上走的好像是他的思维。他的思维感觉是缓慢的，不是不能很快，是那种因为过于平静而显得缓慢的缓慢。虽然走在他的前面，我的脚步也变得非常缓慢。好像在空气中漂浮，有一股非常轻微的风推着往前走。地上并没有风，只有天上的云块在缓慢的移动。

184.

出太阳了，坐在窗前，太阳就能照在身上。昨天去小河边散步，看见黄栌。黄栌是我喜欢的树种，从名字到树形到叶子都喜欢。这不是第一次看见黄栌，自从不常在原来散步的小河边散步，看到黄栌的次数就多了。原来散步的地方也有黄栌，那时候不知道，不知道就没那么喜欢。原来经常散步的那边树比较密集，这在夏天是好的，树荫浓密，到了冬天就不好了，冬天我喜欢树木稀疏，阳光很多的地方。现在经常散步的这个地方树木比较少，天晴的时候阳光充足。黄栌的枝条和树叶也比较稀疏，或者是疏密有致吧，这样给人的感觉很舒服。黄路的叶片小小的，色彩古朴而新鲜。这样说很难说出黄栌的美，总之是一种我比较喜欢的形状。另外我喜欢黄栌和黄栌的名字也有关系，主要是这个栌字让我喜欢。那天看见黄栌时心里在想，像黄栌这种树如果不是叫黄栌，我还有没有这样喜欢。思考的结果是还是会喜欢，可能不会有现在这样喜欢。

185.

上午在工作台边坐着，忽然肚子有些不舒服。说不舒服是个比较模糊的状态，感觉还是比较清晰的，主要是疼。今天的天气很好，这么好的天气，不明白为什么还会不舒服。心情也还不错。几天没有写东西，应该有好多天了。不写和这个世界就没了联系，活着也像没有活着一样。这样的感觉大概和酒鬼差不多，喝酒的时候才是活着，不喝酒生命也就没了，没有了生气。虽然是冬天，江南的冬天比更南的地方冷，比真正的北方不像冬天。一个刚来杭中的东北人说杭州的冬天太热了。是啊，昨天我也这样的感觉，虽然是冬天，天气变来变去，有时冷得象是冬天，有时又像初春。昨天和小西走在去外面的路上，我就说今天的感觉像是春天，风也象是春天的。昨天是有风的，昨天的风吹在脸上，有温暖的感觉。小时候一到冬天快要过完，春天将来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繁华落尽，酒宴散去之后的空寂感。昨天的风吹在脸上的时候，就又生出这样的感觉。

186.

在河边散步

看到战机轰鸣着

从天上飞过

这里离海边不远

经常看到战机

（和海边有什么关系？）

晚上

在老家的田野

看见身形巨大的战略导弹

拖着浓烟升空

旋即又在空中旋转

坠落

正好在头顶

我说快跑

便朝一个方向跑去

大约在一公里远的地方

终于找到一个深坑

我说可以了

赶快藏起来吧

接下来我们开始等待

远处传来的

巨大的爆炸声

这是一次发射事故

最终我们没有等来

比白昼还要亮1万倍的亮光

也没有感觉到

核爆造成的

冲击波的冲击

我们在巨大的恐惧中

等来了一切平安的消息

187.

早晨起来坐在马桶上面，忽然想到一个词，和光同尘。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没有来由。一定是当时想到的某一件事，和这个词产生了某种联系。让这个以前已经储存在大脑中的词，这时候突然冒了出来。以前我可能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好词。以前对这个词可能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对它忽然有了感觉。第一个使用这个词语的人，也就是这个词的发明者，不知道他赋予了这个词什么样的意思。我现在的理解是这样的，这个词的重点在“和光”。如果说一个词也有灵魂的话，“和光”就是这个词的灵魂。一个词语的灵魂就是让这个词闪闪发亮的部分。这个词就是因为有了“和光”这两个字，才一下子变得闪闪发亮。如果没有这两个字，这个词就是一个平庸的词语，甚至有点让人讨厌。有了这两个字，整个词语就活了起来，成了一种有生命的存在，是有希望的，是美好的。这个词让我想到我此刻的生命状态，内心是一片光亮的，宽敞的，但并非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这里的光一部分来自天上，一部分是生命自身散发的光芒，是有温度的，是温暖和舒服的，看得见希望的。就像一间打扫干干净净，又很宽敞的屋子，但并非一尘不染。一束光照射进来，整个房间充满光亮，但仔细看，可以看见一些细小的灰尘，在光亮中浮沉。因为有了光，这些浮尘才得以显现，也因为这些浮尘，光变得更加可感。它们并不是肮脏，它们只是物体的碎屑。不只是物体的碎屑，它们也是生命体脱落的部分。或者说是生命的一体两面。而物体也是有生命的。这样说有点太抽象了，这样说吧，如果说光亮代表了心灵，代表某种神性的存在，“沉”就是我所存在的日常。还要说的是，这是一个偏正词组，主体部分是光。光无形而宽广，尘有形而细小。正因为有了“光”的存在，“尘”才有了意义，才显得不那么灰暗。

188.

妈妈家的后院。我回到妈妈家的后院，妈妈和爸爸都在。我已经很久没又回到妈妈家，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后院。后院看起来很大，有几个长方形组成。一个长方形里种着梨树，一个长方形里种着苹果树，还有一个长方形里也种着什么。种什么都不重要，我喜欢这种布局，喜欢有这样一个地方。前面是我们家的房屋，房屋有些低矮，有些破旧，房屋的后面，就是我看见的这块空地。阳光不太明亮，是灰白色的。地上有些地方上长着荒草，靠近外面的一边，长着一些荆棘。我想这是用来做篱笆的，因为在空地的最后面，没有围墙与外面相隔。外面是一个陡坡，不算很高，能看见陡坡下面长上来的树梢。我对母亲说，这块空地挺好，天热的时候可以在这里休息，喝茶。我说的是树的下面，夏天的时候会有一片不错的荫凉。父亲在一边干活，抬起头来看我一眼，露出泛着红光的油腻脸膛，微笑着，和头上的汗珠。母亲在陡坡的下面，我想走近看一下，隔着荆棘，靠不了太近，只能看见石砌的护坡非常坚固。我太喜欢这块空地了。这就是前几天我想念的地方。

189.

2020年1月15日的梅花

2020年1月15日就是今天

今天我看到梅花开了

白色的梅花

在我们经常散步的河边小公园

很多年后

我还会看见今天

看见2020年1月15日

看到这一天

梅花开了

白色的梅花

在梅树黑色的枝条上

星星点点像没有化完的雪

190.

走上山间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是完全漫无目的，我在朝着一个方向在走。既然是朝着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就可以认为是一个目的。但我不是一定要朝着这个方向走，我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也可以，并没有一个什么东西让我一定要朝着这个方向走。我说的目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意思。朝着这个方向走是漫无目的的，朝着另一个方向同样是漫无目的，我不能同时朝着两个方向在走，也就是说我必须有一个目的。不管我朝着哪个方向走，都只能朝向一个终点，而不是同时到达两个终点，都是漫无目的。所已在这个目的上我是没有选择的，我能选择的是朝着这个方向，而不管朝着那个方向最后都指向一个终点。我不想到达这个终点，实际上这完全不可能，即使我站着不动，也一样会到达一个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