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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中介】Robert Stern |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导论》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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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对黑格尔思想的解释如此对立?是什么让他的思想如此富有活力,从而让他朋友与敌人的支持者如此驳杂?为什么黑格尔的继承者对黑格尔的忠诚是如此多变的,以至于在某一时刻他可以被某一方所占有,而在另一时刻又被另一方所占有?这些都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和其他作品中所提出的问题,它们应该得到一些回应。

作者 / Robert Stern

翻译 / Cicero

在黑格尔于1831年去世后,随即出现了两个流派,一个被称为青年(或左派)黑格尔派另一个被称为老年(或右派)黑格尔派,他们对黑格尔的政治哲学提供了截然不同的解读。左派黑格尔派(如费尔巴哈、马克思和恩格斯)在黑格尔身上看到了自由、共和和人类精神胜利的乌托邦愿景,而右派黑格尔派则在黑格尔身上看到了对普鲁士国家的神权辩护,对绝对君主制现状的支持,以及一种安静的保守主义。从那时起,各政治派别的思想家都将黑格尔既视为盟友但同时也视为敌人。

为什么对黑格尔思想的解释如此对立?是什么让他的思想如此富有活力,从而让他朋友与敌人的支持者如此驳杂?为什么黑格尔的继承者对黑格尔的忠诚是如此多变的,以至于在某一时刻他可以被某一方所占有,而在另一时刻又被另一方所占有?这些都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和其他作品中所提出的问题,它们应该得到一些回应。

一个明显的寻找答案之处是黑格尔的著作本身的性质,以及他臭名昭著的写作风格。第一个线索可能是,由于黑格尔笨拙的文笔导致他的作品难以理解,以至于他的读者可以在其中看到他们想找到的任何东西,因此这使得他的著作异常开放并产生了丰富的解释。对黑格尔的哲学著作的阅读固然是相当困难的,一部分原因可以归咎于黑格尔糟糕的写作风格:尽管他本可以写得很清楚,甚至更好,但他的散文可能仍旧是是缜密的、晦涩的,而且同时会伴有非常多的术语和新名词。但是,问题还不止于此。因为通过多次测试,黑格尔的写作很少让人无法理解。一个更实质性的困难不是理解文本本身,而是在文本中正确定位黑格尔自己的位置。因为,特别是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对他的读者采取了一种不寻常的、非常独特的姿态:作者的声音被遮蔽住了;讨论是 "无指向的(unsignposted)",所以我们没有被告知我们要去哪里以及黑格尔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其他哲学家的思想以及部分文本和一些历史事件被隐晦的指出,而没有被明确的标注出来;在这种情况下,黑格尔就会以一种使他们看起来像是最终的解决方案的写作方法进行写作,然后在后文对其进行批评,从而使得这些原先看似为最终的方案成为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因此,即便对黑格尔说的内容有着充分的理解,也并不总是清楚他是站在什么精神的立场上阐述的这个观点,以及这个观点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黑格尔的实际观点,所以这仍然是难以捉摸的,但可以进行对比性解释。要确定黑格尔最终是在为某种立场辩护,还是在攻击这种立场,从而确定他真正站在哪一边,往往需要相当的训诂学敏感性。

然而,黑格尔的难以捉摸的文本不能简单地以风格和方法上的问题一言蔽之,因为这些只能给不熟悉黑格尔文本的人带来新的问题。一个更接地气的解释也许可以从背景条件的角度给出;因为对黑格尔的立场的理解取决于对他所处的背景的立即,以及他与谁并列在一起。因此,对于那些把伏尔泰、狄德罗或休谟当作启蒙运动的典型人物的人来说,黑格尔显然是一个反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因为他与启蒙思想家的无神论、世界主义或科学自然主义完全不同;但在更注重德国背景的前提下,在雅各比、赫尔德或哈曼等启蒙运动批评家的背景下,黑格尔是对启蒙(Aufklärung)思想的忠诚。同样,虽然与康德或早期费希特的比较可能显示黑格尔是一个保守的政治思想家,但在他那个时代的其他理论家(如卡尔-路德维希-冯-哈勒)的背景下,黑格尔可能是自由的象征。因此,历史视角的转移可以带来对黑格尔立场进行彻底的重构,他的思想也因此被注入新的生命。

不仅寻找正确的历史背景使黑格尔难以被正确的定位:同作为第三者的黑格尔思想本身的特性,以及它的辩证特征,也使得黑格尔的立场难以被阐释。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黑格尔哲学观点的一个核心特征是——在许多争议上,他并不试图通过占据一方或另一方来解决它们,而是试图通过说明争议背后的二分法是如何错误的来解构问题,并可能因此有可能整合两种立场的要素来重构这个问题。这意味着他的立场很难用传统的术语来定位:因为虽然有些方面可能来自一个立场,但其他方面可能来自其明显的反面,所以辩论中的双方都能在他的文本中找到对其立场的一些支撑,并使其违背黑格尔的原意。因此,对许多人来说,黑格尔被认定为一个基督教哲学家,其中的证据似乎来自他对启蒙运动的粗暴无神论的敌意。但黑格尔对基督教的概念是独特的,因为它试图通过将这种批判的要素纳入对基督教教义的修订概念来削弱这种启蒙运动对宗教信仰的批判(其中包括对基督教的非理性主义、可疑的历史真实性和独裁主义的指控),因此他的有神论被设计为与他所反对的传统的人文主义相容。因此,当他试图将其纳入传统框架时,黑格尔的立场将始终是不稳定的,因为似乎传统与进步双方都有同等的权利要求黑格尔成为盟友。同样,黑格尔也使自己容易受到那些持有比黑格尔思想更简单的 "自由主义"、"人文主义 "或 "理性主义 "等范畴的人的攻击:因为,黑格尔通过试图将其他因素纳入他的思想使得看似背离了他们。因此许多人文主义者会把黑格尔对宗教的正面评论看作是表明他是一个基督教哲学家,从而否定了人文主义,而事实上黑格尔正是在试图颠覆这种对立面,并以一种不损害任何一方的方式把基督教和人文主义的元素结合起来;但这使他容易受到那些不承认在这个问题上有任何调和可能性的人的攻击。因此,通过试图为所谓的 "黑格尔式的中间 (The Hegelian middle)"寻找空间,黑格尔使他的立场很难以稳定的方式被定位,因为在他努力为两边都讨回公道的过程中,他可能被任何一方要求或攻击。*

在下文中,我将试图对这种 "黑格尔式的中间 "进行解释,说明在许多把黑格尔的思想简单的看作是占据一方或占据另一方的观点是错误的;相反,他通常被看作是试图破坏这种对立,表明这两种选择形成一种错误的二分法,而最佳选择在于它们之间的某种调和。因此,尽管黑格尔在某些方面是启蒙运动的批评者,但这仅仅是简单的将他视为反启蒙运动的思想家的理由;同样,尽管他在现代性的前景中看到了一些基本问题,但这并不使他成为一名保守主义者;尽管他试图超越粗暴的无神论,但这并不使他成为有神论者。理解黑格尔所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公正地对待这种多面性;因为正如黑格尔所咬定的那样,将事情简单化并回到僵硬的对立面总是很诱人。然而,代价是我们将大大减少我们概念地图上的空间,并最终在对黑格尔的解读和对问题本身的处理之上摇摆不定,而这些都不能公正地反映出情势的真正复杂性。我相信,通过更好地尊重黑格尔观点的辩证性质,我们最终可能会对他的思想达成一个更加稳定和持久的解释,并对他试图实现的目标的雄心壮志达成一个正确的理解。

*译者注:这并不是说明黑格尔是在和稀泥,又或者,黑格尔是想寻找一条在两条道路之间的第三条道路(或者说对问题一味的进行解构),而是黑格尔企图在两条道路自身之上完成扬弃的工作。黑格尔对问题的解决要素是来自矛盾对立双方的,而并不是来自矛盾对立之外的。因此,他总是在认识到“更邪恶”的一方后将其扬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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