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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魚小說去焚化] 心中的太陽 02

FischKat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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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曾問她,怎麼不帶完整的蛋糕去派對?她則笑笑說:「分享就是越多人一起吃越好呀!」她並不介意不完整。

但我知道他是不會為任何一點事傷神的,他曾說:「虛偽的亞洲人。」這是我們在床上時的玩笑話,可是,在這一刻我看著他風衣一角微微飄動,一時之間我觸碰到了自己的虛偽,也碰觸了到他的虛偽,或說探清了他浮華下的空虛。

我將目光移回書本,德文和英文溢滿了紙頁,在此我卻失了母語中文。

「我還愛他?」最後,我用中文在紙緣如此寫上。

(以上為《心中的太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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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傳送這條訊息時,已是五個半小過後了。一如在台灣就讀大學時,每每圖書館即將閉館前,館內總會播上那麽一段音樂,在德國這裡的學院圖書館,閉館除了音樂外,還加上了廣播,提前錄製好的催促,推著眾人離席,卻也使音樂顯得多餘。出館後,我磕磕碰碰地走經早已關門的食堂,然後又延著通往宿舍的小徑往暫居的小窩走去。這一路上,每一步都似在抖落前些時刻於圖書館內努力記憶的課業知識。語言的隔閡,天寒地凍的季節,終究還是壓薄了腦內記憶知識的空間與知識穩固的程度。


終於抵達宿舍,我在寢室共用的廚房中煮起最後一包泡麵。讓泡麵在滾水中去油時,我一手拿著雞蛋沖洗著,準備等等換水過後打入鍋中,與此同時,另一手不免俗地打開了這目前尚讓我感到新奇乃至抱有熱情的應用程式。她沒在線上了,這使我安心,卻不知為何又讓我產生了某種近似於記掛的心緒。


在這應用程式中,形形色色的、渴望友情或愛情的、在散發出吸引力又或是微微展露傷痕的、真實又或是虛偽的,我們,片面的我們,一部分的思緒化作一串串零與一構成的密碼,漫遊過半個或整個地球,彼此觸碰彼此的靈魂。然而當清醒時,我是相信從來就沒有一人能真正觸及另一人的真心或靈魂的,至少,此刻看著鍋裡隨滾水翻動的麵條的我,很篤定靈魂伴侶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但當我將目光黏上手機螢幕,卻不免在意起她和我之前的一言一語,尤其這陣子,越聊我越發現在面對許多議題時,兩人觀點總是不謀而合,此外,我只需投擲幾個字,她便能猜透甚至仔細描模出遠在德國的我的生活狀態,一時之間,一個「懂」字不免還是浮出,而在母語的推波助瀾下,彷彿我們本就如此靠近,也讓我對她越發感到好奇。當然,偶爾她也會傳來讓我摸不著頭緒的詞彙,比方早先她傳來的「太陽是冷的」這句話。


洗完麵準備換下一鍋水,順手將手機放到餐桌上時,我才終於注意到室友留了張紙條在桌上。紙條上渾圓的字體對我說著:「下午我做了蛋糕,在冰箱第二層,大家一起享用!」渾圓的字體,顯示紙條是從美國來這裡做非洲研究的愛咪所留的。愛咪是一位身高接近一百七十公分,肩寬大約是我一點五倍的非裔女子,她有著宏亮遼闊的中音,並繼承了非裔血脈特有的好歌喉。看到這張紙條,我想著,此時愛咪應該還在朋友的宿舍房裡吧。根據過往經驗,在週間她會在下午做蛋糕,通常是因為晚上有聚會,而那種聚會往往是近乎通宵的,不到四五點不停歇,不到五六點不回這寢室。


看到她的紙條,我不禁想起有回她做好蛋糕後,在我面前仔細地切分,準備留兩塊在宿舍給我和另一位室友南西,當時我曾問她,怎麼不帶完整的蛋糕去派對?她則笑笑說:「分享就是越多人一起吃越好呀!」她並不介意不完整,也不介意我當著她的面吃下第一口時,尷尬地對著她笑而後跟她說:「這對我而言實在有點太甜。」那時她聽畢大笑,然後說:「這還是德國的甜度耶!」然後也許是因為看到我一臉狐疑的樣子,她補充道:「美國更甜啊!」並聳了聳肩,但我最終還是沖了一杯即溶黑咖啡,發現配上蛋糕剛剛好,而她則不敢置信地盯著我喝那杯不加奶也不加糖的黑咖啡然後說:「妳真的蠻瘋狂,我是指,保持身材上。」


除了從美國來、待人總是熱情如火的愛咪,在宿舍裡另外還有一位家族從越南移民到德國,但她算是移民第三代的女孩,英文名叫南西,而她的越南名我跟她學了好多次還是發不準,此外,還有一位遠從哥斯大黎加來此唸資訊工程、年過三十的大姐,名叫佩托拉。我們四人的專業都不同,因此生活上雖有交集可卻也彼此保持獨立。


德國這兒的宿舍寢室規劃,正如當地在任何事物上都講求私密性一樣,也為學生保留了個人的空間,同時更保證了人人總可在某處保有全然自由行動的權利。在這寢室中,進門後,除廚房、浴室和走廊是共用的,我們四人各自有屬於自己的房間,房間裡設有床、桌椅、書櫃、衣櫃和一個小洗手台。這種設計讓前年十月初抵達此地的我大開眼界:沒想到這兒的「四人房」指的竟是一個寢室中有四個獨立房間,而這房間居然還能近三坪大!能如此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不需如台灣住宿時,需四人共處一室地使用空間,對於喜靜也喜歡將空間整理成自己喜歡樣貌的我,乃是一大福音。


然而,住在此房一年又三個多月的時光中,問題還是漸漸浮現並爆發,而目前是趨於平靜的狀態,只是衝突隱隱仍存:隔音不好,作息不同,浴廁僅一間需彼此協調時間,打掃公共區域的工作分配,在各自房裡的聚會與飲酒後的瘋狂失態等等,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養成的生活習慣,一句明確的英語或德語竟還是能產生不同的意涵。而這一點尤其讓喜愛整潔的愛咪和較為不拘小節的佩托拉對彼此不滿。是以最初喜氣洋洋彼此友好的寢室群組內,在半年多前變得公事公辦,而佩托拉也表示自己不會再使用廚房,以此換得再也不用打掃廚房的權利。


換水打蛋把醬料包倒入鍋中,我打開冰箱,果然見到兩片包在保鮮膜下的蛋糕,見到此狀,加上對室友們作息的了解,顯然不是愛咪在晚餐時間過後才留下字條,就是南西今晚沒有進廚房。放電磁爐上的鍋,其中的水又滾了,我拿著筷子攪拌一下麵條,關火拿起鍋子,水滾乍停才發覺一室寧靜無比,而這讓我開始懷疑此刻是否只有我在寢室之中。


我們這一寢的廚房是位在這棟樓靠外牆那一側。廚房外有個狹窄的小陽台,兩個空間之間則隔了一扇落地滑門。夏天回寢回得早時,偶爾我和南西會在小陽台那看近九點才全然落下的夕陽,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學業,或人生。然而,此時窗外陰森森的,除了靠近建築物的大片雪花反射著建築和附近路燈的微光,在風吹過時如鬼魅般翻滾於空中,餘下的就只有無盡的黑暗,而我懸浮在這一片黑暗之上像是金魚缸裡的魚。落地玻璃滑門那並沒有窗簾,這讓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背對著滑門坐下吃麵。


我知道滑門外的光景:一塊未來將會作為宿舍、準備大興土木的用地,在那片用地外似乎還有幾條彎曲小路與幾棵樹,便會抵達校園與這城市間的模糊邊界,而延著其中一條小路走,在往前就是大片大片的山丘地,夏天看著那山丘時,總覺得那裡應該是農地,畢竟它總分塊呈現不同的顏色,不過,雖猜那是農地,我們卻也不曾看過任何機器或人群進入其中整地或是栽種新的作物,因此那些拼布般的色澤,就像是那些植物本就如此彼此分野,各自在各自的領域中生長。


我用筷子捲著麵,一邊隨意滑著手機螢幕,同時感受著也許因為背對夜空而傳來的寒冷。只是想到背,我不禁進而想著,這個時間應該不太會有人看得到因燈光與玻璃門而顯得像被展示的我吧。雖然在那片山丘的右側區域,有個小社區,可是小社區距離這排宿舍直線距離也有四公里左右。夏季時,偶爾會遇到那麽幾點人在社區附近、面學校這一側的綠地野餐,然而就只是看到一些人在野餐,細究起來,是誰也看不清誰的,況且,我所申請到的寢室位在五樓——德國的五樓,可是相當於台灣的六樓呢——因此,就算此時我的背影被廚房昏黃的燈光盛載著,並成功地向某個不知名的人展示,那不過也只是大千世界中平凡的、毫無意義的姿態。思及此,我便又放鬆了下來。


麵自帶的熱氣在寒夜很快散去,我一口口地吃著,麵與湯都漸冷,卻也越發讓我原先凍結且因久未進食而暈眩的腦袋,逐漸開始運作。


「明天晚上我們要去派勒絲,妳一起來嗎?」螢幕上一條通知跳出來,是卡米羅。我們同系同年級,然而許是小了我一歲,她特別熱情樂天,足足印證了想像中的義大利。我看著那條通知,卻不點開訊息。喝著漸漸冷去的湯,腦中無可抑制地開始想著:派勒絲?不知道馬克會不會去?我應該問她馬克會去嗎?

馬克是大我們一屆的同系學長,雖然他年紀足足長了我兩歲,然而在歐洲,各年齡層申請念碩士一點也不稀奇。


此時,馬克的金髮似乎又在夜空中飄動,雪花圍繞著他飛舞。那些雪花彷彿自天空落下便屬於他,因而受控於他一樣。「有誰會去呢?」我在記事本上以德文打上問句,卻又刪去。「謝謝妳邀我,我明晚有點事,下次約!」最後再次確認文法,複製,打開聊天應用程式,然後終於寄出。


我和馬克交往的事情,沒有任何人除了我們兩個之外的知道。因為 ——「我不想要讓人知道。」我說。所以我們相處,乃至談戀愛的時間其實並不多,就連共同選修的兩門課,課後我們也是兩人分屬兩群人地離開。我們這樣秘密交往不為什麼,充其量,就只是我討厭成為眾目睽睽的對象,也討厭因為半隻腳涉足了校內的華語圈,所以不免還是多了那麽一點心,注意著華人圈子的那一套互動規範。


由美男子展開的嫉妒,在世界上的女人間從來不少。但如果說歐洲女人和亞洲女人間有什麼差別,嫉妒倒是很能分辨歐洲女人的型態和亞洲女人的型態——歐洲女人基本上明刀明槍,當男人表明心跡心屬誰後,基本上就退居友位了,可是亞洲女人卻不一樣,彼此間滿口的好聽話,卻暗地在社群裡,乍似不經意地開始貼標籤,實則搞孤立。有時候,閨蜜就是在交了男友後才出現的,而最讓我不適的是,在未來的聚會中,將總會推辭不了不帶男朋友這本是稀鬆平常的事,而自此,在華人的圈子裡,講華語的女人成了講外語的男人的陪稱。


美男子果真是危險至極的,尤其,當馬克這種如折翼天使般、美麗如夢般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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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願意花時間觀賞雜魚的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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