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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书第六天 - 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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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漂泊在狂风之中 点亮心中的梦想 那卷在漩涡中的飞鸟 效仿它的身姿就好 在那通向未来的旅途上 一直振翅高飞 风指引着那正确的道路 只管前进吧

描述一個讓你印象最深的有關「吃」的空間,廚房、客廳、餐廳、街道都可以,說說你在那裏的經歷和體驗

东京的深夜街头,是我的餐桌。楼和楼之间的缝隙,是我的容身之处。

时间回到2019年的夏天,我刚到日本,还在紧张地准备着考大学。每天过着均匀规律的生活,24小时里,5个小时分给日语学校,4个小时分给补习学校,5个小时分给自习和加练,2个小时休息娱乐,8个小时睡觉。

要吃饭的话就必须从自习加练、休息娱乐或者睡觉中匀出来一点。

我没有钱,吃不起外面的餐厅。我没有时间,没办法给自己做饭。想快速、便宜、营养相对均衡地填饱肚子,唯一的选项就是饭团。

饭团是一种很适合在任何场景里吃的食物。

我在电车上吃过,在路边吃过,在自贩机前吃过,在教室里吃过。我坐着吃,盘腿吃,站着吃,边走边吃,甚至跑着吃。冰箱冷藏里是最近几天买的饭团,热一热就可以现吃,冷冻里是更早之前的饭团,可以加点水煮成粥喝。

最常吃饭的地方是补习学校楼下,和另一栋楼之间的缝隙。之前在门口附近坐着吃过,走过路过的同学老师都要一一打招呼,我有点烦不胜烦,对方也因为打扰了我吃饭而有点尴尬。干脆躲到没什么人看得到的角落,互相都清净。我也会一边上课一边吃,但不太经常,因为右手要执笔,左手一般都拿着纸巾或者可塑橡皮,吃饭团时用的却也是左手,不小心因为肌肉记忆而把饭团按在画上擦也是时常发生的。

缝隙狭小。腿伸展不开,屈着腿抱着膝盖坐着。绿茶放在身边,冰凉逐渐褪去,在地上留下一圈水痕的时候,就差不多是吃完饭团,拍拍屁股,上楼上课的时间。有人告诉我,人只要抬头往上看,就很容易切断思考,进入发呆状态。为了让自己聒噪的大脑暂时沉静一下,在这狭小的10分钟里,我常常抬头看天。

天也是狭小的。

乌鸦经常飞过。这附近有一家kebab的店,量大管饱便宜,老板笑容亲切,只能外带,没有堂食,便经常有人像鸽子一样三三两两地坐在店附近的道路旁边吃饭,人声喧嚣,甚是热闹。乌鸦也经常在店附近的大垃圾桶里找食,吃得油光水滑,连毛尖尖都泛出滋润的色泽。喧嚣鼎沸的热闹声音跟着乌鸦的尾羽一起降落在我身边,我也只是看着它发呆,咬下另一口安静的饭团。

在休日,不用上学,我会找各种各样的人约会,因为能学习地道的日语。有同学问我日语口语怎么能说得那么正,反应还那么快,我说因为我的休闲娱乐是找日本人约会,她就说我是个奇怪的人。

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我知道,我是很好的饵。年轻的外国女孩,能钓到各式各样的日本男人,堪称五光十色、琳琅满目。他们教我怎么回复邮件,怎么面试,怎么说敬语。还教我和上司敬酒时的祝酒辞,风俗店的规矩,高円寺的地下live house有最劲的金属乐。当然还有其他,黄段子,男女生殖器的叫法。我看过日本黄色漫画,上面把女性生殖器叫做まんこ,但日本男人告诉我,这个叫法太粗俗,不是女孩子该说的词汇。他们教我,要叫あそこ(那里)。

男人的话,听听就算了。但“那里”的说法却印在了我心里。

我开始模糊地觉得,我的餐桌,高楼的缝隙,就是我的“那里”。

除了补习学校旁的缝隙,我还在很多高楼的缝隙里吃过饭团。銀座、赤坂見附、丸の内、原宿、新宿。都是我打零工的地方附近。我躲在都市折叠起来的部分,用空调排水管的眼睛看路人们行色匆匆。排水管下的积水反射霓虹灯,名为“东京”的存在掉落了一枚碎片在我脚边。我幻想自己捡拾起它的样子。耳机里的米津玄师唱:翼さえあればと 灰を前に嘆いていた鳥のように飛んでいく あの雲に憧れて(「要是有一双翅膀就好了」 在灰烬前叹惋着 像飞鸟那样翱翔 憧憬着那片云彩)

还有更多的缝隙。笹塚、明大前、中野、国分寺、東新宿、日暮里、田端、板橋、錦糸町、甚至是川崎。这是和我见面的男人们住的地方。玩耍并不总是令人愉快的。回不了家,或者是暂时没有心情回家的时候,我就会走到便利店,买一个饭团,钻进某个缝隙,静静地吃一口。住宅区的夜间更沉静,但夜空中没有星星。小路中,隔一段就有一盏不太亮的路灯,走在路上,视野忽明忽暗,就像我的前程。耳机里的米津玄师唱:慰めも追いつかない 一人きり空の果て 傷に傷を重ねて まだ誰かが泣いている(再怎么安慰也无法触及 那独自一人的天空的尽头 伤痕不断重叠 又听到有人在哭泣)

高楼的缝隙是我的“那里”。我从“那里”诞生。因奔波的零工而酸痛的腿脚,因长时间绘画而疲劳的双眼,因不愉快的会面而颤抖的嘴唇,因未明的前途而动摇的脉搏。都收拢。折叠进都市的褶皱,随处可见的缝隙。夜の底に 朝の淵に こそ響く歌があると 呼ぶ声が聞こえたら それが羽になる(在黑夜的深处 清晨的深渊 有这样一首歌被奏响 只要听到那呼声 便能化出羽翼)

我最后的,唯一的温柔乡。装下我的地方,塑造我的地方。我的归处,我的来处。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所以我有奇怪的形状,所以才没有办法好好地嵌入规整的房间。只有缝隙,对我来说才是刚刚好的。容不下第二个人的缝隙,只需要我自己待着,我自己吃的饭,自己走的路。這い回る修羅の道 代わりに何を得ただろう猛り立つ声には 切なさが隠れている 誰がその背中を 撫でてやろうとしただろう(在这蜿蜒的修罗之路上 又得到了什么 那兴奋的声音中 却隐藏着悲伤 又是谁在抚摸着那个背影呢)

我从缝隙里走出。把过去甩在身后。将眼泪和不安都存放。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我不知道什么人才能考上大学,我只能再多画一张素描,再多背一个单词。我要留在日本。流離うまま 嵐の中 まだ胸に夢を灯し渦を巻いて飛ぶ鳥の 姿を倣えばいい ずっと 羽ばたいていた 未来へ向かう 旅路の中道の正しさは風に託して ただ進んでいけ(就这样漂泊在狂风之中 点亮心中的梦想 那卷在漩涡中的飞鸟 效仿它的身姿就好 在那通向未来的旅途上 一直振翅高飞 风指引着那正确的道路 只管前进吧)

仰望狭窄的天空,吃下一口饭团,振翅高飞,只管前进吧。

我不是乌鸦,不是鸽子。我是飞燕,我从缝隙里诞生,又在雷雨里振翅。我有我想去的远方。


写在后面:

很推荐大家去听一听《飛燕》

在考学的晦暗日子里,我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今日写这篇文章,再听,又是流泪。虽然已经回不到当时的心境,但我确有燃尽生命一样地努力过。

CC BY-NC-ND 4.0